首页 -> 2006年第11期
《红楼梦》的人物命名艺术
作者:李发兵
第一代人物,即贾府的宗祖,分别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他们在书中仅仅是出一出场,亮一亮相,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他们都以“水”命名,似可看成贾府后继的源流,他们更希望贾府能够像悠悠流水永世流淌,贾氏宗族的尊贵显赫长盛不衰。
第二代人物,即承上启下的贾代化和贾代善,他们都以“人”(仁)命名。贾代化似乎只是一个摆设,没有什么实际的威权。贾代善虽亦复是,但其化身贾母则确确实实是贾府的太上皇。她执掌生杀予夺的权柄,肆无忌惮地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威,维系贾家的“风流富贵”,顺者昌,逆者亡,就连外孙女林黛玉也成了她棒下的冤魂。而具有强烈讽刺意味的是,这个贾府的冷面慈禧居然面罩温情脉脉的面纱,其实眼睛闪烁着刺人心骨的寒冷光芒,毒恶的人以慈眉善目的形象出现,一星唾沫即可毙人却口吐莲花以“仁”加身,借“仁”义之名而行罪恶之实,那就更令人惊惧万分、防不胜防了。贾府的多少奴仆猝然蒸发,死于非命,他们或许至死也不明白个中原委。
第三代人物,即贾敷、贾敬、贾赦、贾政、贾敏之属。他们都以“文”命名,文质彬彬,貌似儒雅善厚。贾敷、贾敬述之文字较淡较少,差不多是过眼烟云。贾敏为女流,又远嫁异乡,贾府的重要事务八竿子打不着,就是和一般的事务亦几无相干。而贾赦、贾政倒是名副其实的掌门人、双煞星。不过,贾赦袭了官,为人也“中正”,那只是一种假相,是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他在府上一手遮天,呼风唤雨,就连邢夫人也惟命是从。他穷凶极恶,痛骂儿子贾琏,“没天理的囚攘的”,肮脏言语,不堪入耳,哪有半点斯文?更有甚者,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管上了年纪,不管“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子”,“官儿也不好生做”,硬是看上贾母屋里的鸳鸯,意欲逼娶,并放狂言,“我要他不来,以后谁敢收他?”“凭他嫁到了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只把贾母气得浑身打战,七窍生烟。
若论这一代的顶梁柱当推贾政。贾政官至员外郎,“不惯于俗务”,沉溺官场,玩弄权术,全力支撑贾府豪华的金玉殿堂。其儒雅之态悉数外露,骨子里却注满恶毒之水。听说金钏是受宝玉羞辱而跳井,不管三七二十一,叫小厮们一通乱打,意犹未尽,自己操起大板又痛下杀手,并称“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狰狞凶暴,文雅尽丧,父子之情荡然无存。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他有意让宝玉在诸儒面前一展才情,但无论宝玉怎样搜索枯肠,尽力应对,都横遭贬斥,“不过以一知充十用”,“也竟有不能之时了”。如此博雅公,如此虚伪之极,外强中干之至,贾府的繁华自此已初显颓势。
第四代人物,可谓黄金一代。而真正能够承传家业,在场面上有表现的还是贾珍、贾琏、贾珠、贾宝玉诸人,他们都以“玉”命名。贾珠20岁香销玉殒,只空留名姓。贾珍不干正事,“只一味享乐不了”,也没有人敢来管他,俨然小霸王,亦不足道。贾琏捐了个同知的官职,却不喜正务,整日里游手好闲,甚至拈花惹草,离五毒近不了哪里,断不是贾家的希翼所在。只有衔玉而诞,祖母爱如珍宝的贾宝玉,才被公认为担当中兴大任的最佳人选。
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贾宝玉见秦钟时曾自思道:“富贵”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可见他根本没把如山的重托放于心上,他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生活,扮演典型的封建叛逆形象,和“正统”世界格格不入,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子承父业,什么万世盛昌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于是“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游戏闺闱,风月宝鉴。不唯“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就是满怀希望的贾政叹息“家道该衰”,多次流露的无奈之情也是十足的佐证。最后“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贾宝玉更选择了令贾家绝望的了却尘缘之路,这致命的黑色风暴使贾府的巍巍大厦已然倾斜。金玉变木石,哀莫大焉。
第五代也是最末一代人物,贾蓉、贾兰、贾芹、贾芸、贾蔷之徒,他们都以“草”命名。却不是“绛珠仙草”,能使其得以久延岁月。贾芹、贾芸、贾蔷俱不在话下。贾蓉不堪天降大任于斯人,除和贾琏狼狈为奸,卑猥无赖,只在王熙凤指使下,收拾焦大时算是风光了一回。贾兰虽中了乡魁,但整日里想到书上,实足一个书呆子,文治武功俱无,安能挽大厦于将倾?自此,曾经茂盛的贾府森林,可怜变成了颤巍巍的枯叶败草,这也正应了前面冷子兴的话:“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凋零如斯,空空道人,使人顿生黍离之悲。
就这样,曹雪芹以三寸柔毫,绝妙的命名艺术,形象而完整的描绘了贾家由盛到衰直至消亡的发展过程。笔底风雷,响遏层云,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