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是谁挤兑了他们的诗歌

作者:许典祥




  中学生诗歌写作终于成了作文教学的盲区。即使面对开放的“文体不限”,也没有多少人敢于把文字排成诗行。而他们的所谓诗意,自然就不能奢望教师去培养了。将这个意思推进一层,诗歌终于成了语文教学的盲区。要做到“教师和语文课程同步发展”,语文,或曰语文教师,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还有诗歌解读。一些老师讲解新诗,喜欢采用以思想为唯一视角的传统解读方式,其后果是非常轻易的把学生带入了非诗的阅读轨道,把现实世界的生活规律和科学研究中的纯粹逻辑、抽象思维规律等同于诗意本身。教师的阅读教学忽视了对学生“审美直觉能力”的培养,烦琐的逻辑剖析与枯燥的说教取代了学生的直觉思维,取代了诗意与美感。一个老师讲《致橡树》,总不忘号召少男少女要学习舒婷崇高的爱情观,全然不顾作品的时代价值取向,大有要求学生按图索“爱”的味道。面对曲解,实在忍受不了的舒婷只好站起来说公道话:“放到现在,我宁愿做一把锯子,把橡树裁成实用的家具!”(故事来自于2005年第二届文学教育高峰论坛)这虽是一句玩笑,也看出了诗人的无奈,诗歌的无奈,诗意的无奈。著名学者奥·帕斯曾经说过:“与宗教正统观念的审查相比,某些唯科学的理解更为滑稽……某些教授不懂得这些诗篇的模糊性,它们在神圣与平凡、心灵与情感、精神与肉体之间不停地徘徊。这种模糊……出现在所有伟大的神秘的文本中……他们必须重新学习把诗当作诗的文本而不是社会的或心理分析的文献来阅读。”我们可以要求诗歌的思想健康、思路明晰,但不必给每一首诗确定主旋律、预定思路;我们可以要求诗歌反映现实世界,但它所反映的有时是非常有限甚至是怪诞的;我们可以要求诗歌揭示自然与社会规律,但它揭示的这些规律并不等同于世界本身。我们读卞之琳的《断章》,真的能读出思想、思路、现实、规律来么?诗歌是以人的生命感知去探索人对世界的最深邃的触摸的,这种触摸无法设限,无法公示,因为它充满了未知与混沌。所有的文学形式中,只有诗歌最直接最神秘的保存了世界本身的混沌、物质与精神的差异和认知的极端个人感受,我们非常自信地确认的世界有可能是真实世界在人这面魔镜中的幻影,诗歌作为人认识世界的工具,实际上有可能对世界造成“二度扭曲”,想要追求诗歌的直解,无疑是对诗歌进行再度扭曲。“有些人喜欢用显微镜去观察一片叶子,有些人用肉眼去细看木头的年轮。但真正去认识一棵树却必须从枝叶到根本,从过往的清风到枝干的神韵都注意到。同样地,当我们正视生命时,如果只从细微末节着眼,便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侮蔑。”“当流浪的乞丐在衿底找到藏珠,当迷惘的人们在氨基酸之外得悉不朽的灵魂,我们才算知道自己正确的身份,我们的诗和我们的哲学才开始有其内涵。”任何人想用诗歌来还原客观世界的意图,都是可笑的、徒劳的。真正的诗人,从不做还原世界的美梦,可我们在解读他们时,却一再凭借我们的妄想。“教师和语文课程同步发展”又何其艰难!从这层意义来说,《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值得回味:“阅读教学是学生、教师、教材编者、文本(作者)之间的多重对话,是思维碰撞和心灵交流的动态过程。”“对文学作品的阅读鉴赏,带有更大的个人色彩。作品的文学价值,是由读者在阅读鉴赏过程中得以实现的,学生阅读的过程,其实就是发现和建构作品意义的过程。”这些过程也许能让我们反思几十年来的诗歌教学。
  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是,我们对诗歌的价值取向。分三点。一是诗歌的文体意识。《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一直把诗歌和散文放到一块陈列,似觉不妥。在对语文课程的教学、评价、阅读与鉴赏等所有语言表述中,诗歌和散文作为两种完全不同的文体,没有分列,没有获得独立的话语权。我不明白,诗歌和散文在专家们看来是不是一回事。但我坚信,用诗歌的教学、评价、阅读与鉴赏手段去规范散文,或用散文去套取诗歌,都不怎么像。诗歌和散文总有一些不同吧?要不怎么把它们分别叫做诗歌和散文呢!《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把选修课程设计成诗歌与散文、小说与戏剧、新闻与传记、语言文字应用与探究、文化论著选读与专题研讨五个系列,抹杀了各自文体的特质,窃以为不太专业。要知道,现在的学生,文体意识本身不强。
  其次是重古诗轻新诗。教科书和试卷的取材以及日常教学都印证了这一点。客观地说吧,古诗有古诗的价值,那是千年陈酿,不会品咂的人也能醉倒在李白怀里。那么新诗呢?它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它被冷落、被放逐、被遗弃。它终于被语文赶出去了,被课堂赶出去了,被考试赶出去了。新诗的尴尬还在于,狂热的诗人(包含那些未成熟的和成熟不了的)疯狂地叫嚣诗歌已进入了鼎盛时期(感谢网络!),不懂诗歌的人则哀叹诗歌已进入了非时代,进入了痞时代,“新诗已死亡”。我以为,这些都有违理性,失却公允。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诗歌,还是有许多的精品,妄自尊大和望“它”菲薄都是有碍诗歌发展的。我确信,中国有一大批真正的诗人一直都是在铁肩担道义的;这个道义,让我们对诗歌充满信心。
  第三就是诗歌与伪诗。诗坛的浮华背后堆着大量的垃圾,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些人(主要来自于没经过专业训练又缺乏使命感的毛孩子军团)认为,诗写得好不好,诗写成什么样子,那是自家的事,是自家的精彩,这就直接导致了人们对诗歌感情的流失,诗歌给人的影像就剩下了没落和悲哀。大量内容单调、平庸的诗歌暴露了当代诗歌的缺陷,它们废、暴力、下半身,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容量;有门派无技巧,有修饰无蕴脉,有风格无品格。但这些并不是诗歌的全部;真正的诗坛,只有真正的诗人才能够生存下去,总有人会面对存在本身写出自己独特的感受与奇思妙想,写出真正的诗歌。诗歌,是宗教;宗教感是诗人的内在支撑,在流亡与放逐中,好的诗歌总能体现永远的穿透力和生命力。“当代文学作品,建议教师从‘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以及近年来发表的各类中外优秀作品中选择推荐。”这是新课程标准对选修课发出的信息。在这里,“茅盾文学奖”只是一个例子,大家可以用它来引玉。选本始终滞后,教师要打开慧眼。“诗歌与自由仍在路上”,少年的引路人,让我们为他们做一点有意义的工作,帮他们挑拣一些花儿放在他们沾满露水的空篮子里,把他们打扮得更像一个少年;他们对你、对诗歌充满了渴望。
  还有什么能比现实的物质世界对我们的诗意产生更大的冲击呢?俗文化已对少年的心智造成了最恶毒的侵害。性文字,卡通片,网络游戏,合围了我们的校园,劫持了少年的精神世界。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可能是迷惘的一代,但决不是绝望的一代。我们还有诗歌,还有文学,还有良知,还有世界上最长的一部诗史。我无意于夸大诗歌的社会学意义,但我们可以用美、诗意和希望把他们的一部分生命感官打开。“每当花明月夕,哪一个少年不曾一度是诗人呢?”为语文,为诗歌,让我们暂时放弃空洞的说教、拆除预置的障碍,带他们回到诗意本身,回到语言本体,回归诗人表现生命、探索生命的虔诚。在对语言和意象的专注探触与重新审验中,引导他们对生命倾注情感、念想和激动;让他们在浸没、交融、体验中学会歌唱、愉悦、熨贴、狂喜,感知青涩、惊诧、痛苦、挣扎,这些是他们通过花季雨季时必然具备的生命潜质。
  
  许典祥,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湖北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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