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评孙绍振的文本还原解读法
作者:陈堂君
1.从形态还原与功能还原谈《咏柳》中的“剪刀”意象
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北大的一名教授赏析说:这首诗有四点值得肯定:一是写出了柳树的特征;二是歌颂了大自然;三是比喻用得巧妙;四是歌颂了创造性劳动。
孙教授认为这种赏析是误人子弟的:
(1)机械反映论——美的是反映了事物的特征和本质,美的形象与事物是一致的,特征相等的,美就是真,真就是美。
(2)方法上形而上学——不研究矛盾。
(3)教化作用——春天的美是春风吹出来的,这里有春天的劳动,而且是一种创造性劳动——这完全是自己想的。
那么,这首诗究竟该怎样赏析呢?孙绍振教授认为:
一是在方法上应研究矛盾。
柳树不是玉,为什么说它是玉?
柳条不是丝,为什么说它是丝?
“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比喻巧妙吗?不!春风应该是柔和的,不刮人,怎么会似剪刀?如果说春寒料峭,还刮人,可以是菜刀,何以一定是剪刀呢?
二是要联系。从联系中进行理解:
“似剪刀”要联系“谁裁出”理解,裁和剪同义互解,这种方法,是贺知章发现的。谁能裁?是人。春不是自然的,是人工的,是创造的结果,这种对自然的赞美,别出心裁。
这样赏析,就要有揭示矛盾的功夫,这种功夫就需要采用——还原的方法。还原就是让它回到客观事物的原样。还原就出现了矛盾,出现了矛盾再解读。
孙教授的这种解读的确令人耳目一新,在这里“二月春风似剪刀”不是用作比喻,而是拟人。赋予春风以人才能完成的行为,裁剪出“细叶”,裁剪出美丽的自然景色。
在赞美之余,我们姑且不谈这里怎样进行“同义互解”和字词落实的问题,而对“似剪刀”的解读进行深入探讨:如果就“春风”的形态和给人的感受而言,是不能形成比喻的。我们不妨采用孙教授的还原法,对剪刀进行功能还原,就裁剪加工,产生新的物态而言,又似乎未尝不可。再用孙教授的联系观点解读文本:春风像剪刀进行裁剪加工一样……也还是顺理成章的。这里的关键是对“剪刀”这个意象的理解与把握:取其理,而不取其形。也许它的“巧妙”就在于与“碧玉”、“丝绦”取其形态特征的不同。
2.通过物性还原谈《景阳冈》和《草船借箭》的艺术假想
孙教授强调:艺术允许是假定的,不一定真实。有假定,有想象,才有魅力,才能动人。所以艺术不一定是真实的,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如:“千里啼莺绿映红,水村山廓酒旗风”。能见千里吗?
再如:《水浒传》中武松打虎就不真实,却很动人:武松举起哨棒朝虎打去,打在树枝上,哨棒断了,他急了眼,扔开哨棒,“两只手顺势把大虫顶花皮肐瘩地揪住,一按按将下来,……把只脚望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大虫咆哮起来,把身子底下爬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坑。武松把那大虫嘴按进泥坑里去,……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轮起铁锤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血来”。把大虫打做一堆,这里就不真实。
虎是猫科动物,猫科动物被按住头,屁股就会扭过来帮忙,爪子也会迅速抓到前面。这样武松就会被老虎伤害。要制服它,除非一手按老虎头,一手按老虎屁股。如果这样,就只能是僵持状态,不可能把老虎打死。武松打虎的一连串动作都是假想的,不真实的,却很动人。
但假中有真,以下几点是真实的、可信的:武松打虎并不是故意的,而是无意碰上的;他多疑,不相信别人——店家告诉他山上有吊眼白额虎伤人,只准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他不相信,认为“你留我在家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来唬吓我”,“来到冈子下,见一大树,刮去了皮……上写两行字”,要过往客商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他又认为“这是酒家鬼诈,惊吓那等客人”……这符合江湖人士的性格;他是一个普通的人,既怕死,又爱面子——走上冈子“行到庙门前……武松读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转身再回酒店里来”……“寻思道:我回去时,必吃他耻笑,不是好汉……怕什么!且只顾上山去看怎地!”是硬着头皮上去的;他也有麻痹大意的时候——日色渐坠,还没遇上虎,“武松自言自说道:那得什么大虫,人自怕了,不敢上山。……见一块光挞挞的大青石……却待要睡……”;就在这时,老虎来了,不打它,它就要吃掉你……打虎棍断后,他超常发挥,把老虎打死了,当了半小时英雄;他是人,力气也有用尽的时候,打完虎,“手脚都苏软了”;也有悲观失望的时候——武松“挣扎下冈子去”,“见枯草中钻出两只大虫来。武松道:啊呀,我今番罢了!”……
这些都是真实可信的。武松在体力上超人,心理上是凡人。这正是假定中的真实性。假定的英雄,又不失人的本性,可以按人的本性理解:多疑——怕死——爱面子——麻痹——惊慌——超常发挥——悲观失望。
我们不妨说孙教授在解读中采用了物性还原的方法:一是将文本中老虎的性格特点还原到自然界中真实老虎的性格特点;二是将文本中武松的人物个性还原到现实生活当中。向我们揭示武松打虎文本中的真实成分和虚构成分。孙教授就这样在解读中自然地表现了自己的文艺美学思想:真实是一种美,艺术离不开真实;也并非只有真实才美,艺术允许想象。这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为了进一步阐明这种观点,又列举了鲁迅评《三国演义》的例子:“至于写人,便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惟于关羽,特多好语,义勇之概,时时如见矣。”孙教授认为:这里的“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是可以有异议的。如果鲁迅在世,可以对话。因为人物的塑造,允许有艺术假想。诸葛亮这个人物还是可以说是塑造得好的。他好在能表现人的心理。他是在人的心理环境中成功地表现出来的。
我们不妨通过“草船借箭”看看诸葛亮的心理环境:一是面对周瑜的忌妒——周瑜不允许别人高过自己,不惜对诸葛亮痛下杀着,要他半个月造10万支箭,否则,军法无情;二是自己要尽忠——要促成孙刘结盟,不能逃跑,也逃跑不了,这就要凭智慧,在夹缝中生存;三是有超群的智慧——既能知彼知己,善于用兵,又懂天文,预知三天有大雾,善于利用天气;四是敢于冒险——草船借箭,因为他要求生存,必须冒险。恰好遇到多疑的曹操,因此他成功了。以致后来周瑜被活活气死。临死之前发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哀叹。
在这种心理环境下,诸葛亮的多智并不妖,是合理的,具有真实性。你可以说:假如曹操不那么多疑,直接出兵,诸葛亮就是死路一条。正因为如此,才能表现诸葛亮的多智,他能知彼知己,曹操必然多疑,为什么?——他输不起。
你也可以说周瑜可以不那么忌妒,也就不会气死。这是艺术的典型,周瑜没有死,至今这样的人还很多,生怕别人高过了自己。
这就是艺术假想,这种假想表现了真实的人性,睿智的诸葛亮自信、冒险,在这里也是符合人性的,从而产生了强大的艺术魅力。
在这里,孙教授采用人物个性还原的办法,让我们设身处地,感受到才智超群的诸葛亮在此情此景,自信、冒险的真实可信。他别无退路,又认定了曹操不敢出兵,所以兵行险着,放手一搏,终于成功。在解读分析过程中,顺便对鲁迅批评《三国演义》“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提出了异议,表现出一个文艺批评家的真知卓见和追求科学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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