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丁二将听得弓弦响,身体连忙向左右分别一偏。哪知赵云根本不是射人的,是射中间那道主桅上的篷索。月牙箭,顾名思义,箭镞形如月牙,象一把小小的镰刀。篷索本来绷得很紧,月牙箭象一柄锋利的剑割去,“嚓”地一声,篷索射断,风帆“哗”地一下落了下来;箭往桅杆上“啪”地钉牢。箭刚脱手,子龙便回头一声命令:“扯起风帆!”
小船扬起一道白帆,板桨划急,船也似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大船的主帆本来受足了风,篷索蓦地射断,布帆猛地落下,等于一个急刹车,船身剧然一震,船上的吴兵哪里站立得稳,都往前一冲。幸亏江东水军船上功底扎实,一冲后即已复原。如果是曹兵的话,难免有人要翻身落水了。徐盛、丁奉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震动摇晃了一下,向前闪了半步后,马上忍住。抬头一看,啊呀,索断篷落,小船却扬帆而去。心想,就你会射箭,咱们都不会射吗?也来射断你的篷索,不让你逃跑。他们刚要张弓搭箭,朝前一看:不好,已经距离两百步开外了。大船没了主帆行驶起来更加缓慢,而小船似飞而去,肯定追不上了。所以徐、丁二将命令停止追赶,再叫小兵爬上桅杆去把那支箭拔下来。徐盛、丁奉接过箭来一看,箭杆上用火烙着“常山赵”三个字。心想,碰到“长衫潮”(常山赵),我们得短衫湿了。一看,箭杆上扎着封信。心想,原来刚才不是在放毒药。他们把信解下来展平一看,是写给周都督的。人家信封上总是把收信人的名字作为台头,自己的姓名落下款的,而诸葛亮却倒过头来:“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致书于江东周公瑾开拆”。非但不称他都督,连阁下、将军等称谓也没有,不叫他周郎还算客气了呢;自己“东吴长江水军参谋、兼理水路总巡哨”的头衔也舍弃了,因为这是周瑜封的,现在时过境迁,已经作废无效了。徐盛、丁奉想,这封信是写给都督的,我们不能拆看,带回去交给都督。其实,你们还是不带去的好。诸葛亮会有什么好话写给他呢?不过,毁掉都督的信是有罪的。这支箭也应该带回去,可以证明我们确实是追的,但被赵云一箭射断了篷索才没有追上诸葛亮的。并且可以留个纪念,因为得到赵子龙的箭不是容易的,被他射的人总是死的,我们真是难得。于是,命令船只掉头回去。
今天晚上火烧连环舟,白天周瑜同孔明同时发令。但一张嘴不能同时说江两岸的事,只能说完一边再说另一边。所以,徐、丁二将回去交令以及周瑜点将发兵诸事,只得暂且按下不提,先说诸葛亮。
赵子龙挂好弓,回进船舱。回复军师,吴舟已退。孔明叫他坐下。赵云坐在旁边看着孔明这副狼狈的模样老是在发笑:你这种样子回到樊口山,东家要吓一跳的。今日樊口山摆足了场面在欢迎你,文官武将都是簇崭全新的打扮,人人满脸堆笑,你却披头散发,赤脚、短套,和那边的气氛太不相称了!你的贵门生张飞见了第一个要捧腹大笑。军师对他望望:你不要笑,我马上换一身新的“行头”给你看,比先前穿的一身更考究,更神气!
小船很快到了七芦湾。诸葛亮的官船停在那里。船头上的王四果然看见那条渔船又回出来了。心想,先生吩咐的,它回出来时就要拦住它,要摆足架子,叫它停下来,要搜检搜检。王四凸出了肚皮,弯起了舌头,对着疾驶而来的小船大声喊道:“呔!渔船停下,要搜检搜检。”
汉兵连忙进舱禀报赵云:前面有一艘东吴官船拦住去路,要搜检。子龙探出头一望,就是来时遇到的那条官船。回头对孔明讲,军师,这条东吴官船一直停在这里,昨夜我们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当时他们倒没有响,我看他们不怀好意,不是善良之辈。现在我们反正回去了,要不要让我跳过船去,杀他们一个船翻人亡?
孔明问:“你可知晓这是哪一个的官船?”
“船上无有旗号,故而不知。”
“实不相瞒,就是本军师的参谋船也。”
“哦,原来如此!嗬唷,好险哪!幸得昨晚相遇之时,他们十分知趣,如若不然,赵云早将他们杀得鸡犬不留,掀翻舟船,毁尸灭迹的了。”
孔明说,你放心,他们不识相,我的脑子却清醒得很。我早就吩咐他们,看见渔船过来,不能多管闲事,要等渔船回出来时,再拦住搜检。
子龙笑笑:原来军师早已有言在先,作了安排。
孔明跨出船舱,对王四道:“王四,你可认识我否?”
王四一看,“哎呀!军师,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而坐在这等破渔舟上?快请过来。”
小船与大船靠帮,王四在上面拉一把,孔明跨上大船,子龙随后也跟了上去。小船兜到大船的后艄,带了缆,等会儿大船拖了一起走。孔明进舱坐定,王四端正好洗脸水、洗脚水。孔明梳洗已毕,叫王四把后舱床上的包裹拿来,然后从上至下装束起来:头戴纶巾,身穿鹤氅,脚着靴袜,手执羽扇。还有那条周瑜给他以后忘记收回的密令,这是最要紧的宝贝,往靴统里一插。见赵云趴在窗口上看江景,便招呼一声:“子龙。”
赵云回头一看,哟!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想,刚才还象个讨饭叫化子,这下又容光焕发起来了。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凭你诸葛亮风流倜傥,也要有一身贴体而又相称的外套相配,这才象个军师。
孔明叫王四上前见过赵子龙将军。
王四唱喏道:“赵将军,王四有礼。“
子龙以为,一个船家,何足道哉。因此把手一抬,淡淡地说一声:“罢了。”
王四很不高兴。心想,赵将军好大的架子!军师早就许诺于我,回到樊口山之后,我要做什么官,他就给我做什么官,肥马轻裘,由我挑选。如果我说要做武将,那职位真要比你高呢,你不要神气活现!
孔明看出王四的心思。便对赵云道,子龙,你休要小看了他。我在江东,一半靠他帮忙,乃有有功之人。你应当还个礼。
赵云听军师这么一讲,对王四便有几分敬意,就起身还了一礼:“王四兄弟,赵云还礼了。”
王四这才开心了:军师说我是有功之人,你不敢不还礼。
孔明吩咐王四:“立即启航,全速驶往樊口山。”
“是。”
官船上马上起锚,三道篷帆扯足,乘东风,破万里浪,直往樊口山进发。
船开了以后,孔明又叫王四给他把桌子移到窗口;准备文房四宝。要写锦囊了。孔明本来想在回去的船上略事休息,平静一下心,但考虑到一回到樊口山就要升帐发令,要与江东周瑜争地盘,所以只得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利用这一段并不长的时间来写锦囊。前三国的三蓬火,要算火烧赤壁规模最大,诸葛亮发的令箭也最多,事情也就最繁琐复杂。好在他早已胸有成竹,腹稿也已完备,现在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一一笔录到书面上就可以了。
赵云见军师在拟写锦囊,不敢惊扰他,就悄悄地离开窗口,跑到另一侧的窗口去观赏江景。因为统帅的军事机密,战将不可窥探的。用锦囊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发令时简捷、明了,更主要的就是为了保守秘密。使每一个接令的大将只知道自己所担负的这部分任务,即使出现意外,也不会影响到全局,全局只有统帅一个人掌握。
诸葛亮把一封封锦囊全部写好,把墨迹扇扇干,折起来,整整齐齐放进锦囊套,最后塞进袖管里。这才叫王四收去纸墨笔砚,桌子搬回老地方。再问子龙,你的大旗可曾带来?子龙说,带来的,在后面小船上。孔明又吩咐王四,把赵将军的旗帜拿来,和我的那面旧的大旗一起扯在船上,我的在上首,他的在下首。
王四将两面大纛扯上旗杆,让它在东风的吹拂下高高飘扬。舟船威风凛凛直驶樊口山。
今日的樊口山码头上热闹非凡,吹鼓这、彩牌楼昨日就已布置好,张灯结彩,披红戴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刘皇叔和全体文武都一夜未合眼,天还未亮都到码头上来恭候了。文官都换上了新的纱袍帽服,武将都披挂着明亮盔亮甲,可谓鲜衣怒马。刘备自然也穿上了新的四爪蟒袍,带上了新的龙冠。他一手捋着花白的三绺须髯,一手打着瞟远镜,全神贯注地望着七芦湾方向的江面上。左边的关云长不动声色,闭着丹凤眼,捋着五绺长髯,耐心等待。右边的翼德三将军非常兴奋,拉开虎须,张大嘴巴,露出一副钢牙,瞪大了环眼,翘着远眺:东风早已起了,恩师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忽听“乓……”一阵锣声,从横里驶来数十艘艨艟、战舰和一批木排;船上“刘”字旗高飘。原来是公子爷刘琦来了。刘琦最近身体不大好。但是听说诸葛军师今天回来,他无论如何要拖着病体到此迎接军师。因为孔明军师是他的救命恩公,“荆州城公子三求计”,诸葛亮教了他一条脱身这计,非但保全了他的性命,而且还占有了江夏郡这块地盘,所以他对孔明十分感激和尊敬。再则,听说阿叔最近在筹集大船和木排,想必是军师用兵所需,知道阿步穷困潦倒,难以置办,所以就把自己那里一些现成的木排和战船送来,顺便再带来五千军队,动摇阿叔。船抵樊口山码头,公子踏跳登岸,见过三位阿叔。众文武纷纷拱手招呼,刘琦唱了个总喏,然后问刘备道:“叔父大人,诸葛军师尚未回来么?”
“是啊。愚叔昨晚已命四弟子龙前往迎接,此时想必就要来了。”
就此此时,远远望见江面上驶来一条大船。刘备想,这是条什么船哪?子龙昨天是驾着小渔舟去的,现在来这么一号大船,不知会不会是军师回来哟?连忙打起瞟远镜注目一望,怎么不是!只见两面大旗上写得清清楚楚,上首一面是“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下首一面是“常山赵”。刘备欣喜若狂:“哈哈,军师与子龙回来了!”
被你这么一讲,码头上顿时沸腾了:礼炮震天,锣鼓动地,号角嘹亮,管弦齐鸣,彩旗飞舞,欢声雷动:“迎接军师哎……迎接军师啊……”
孔明在舱里听得这种声音,心中很有感慨:同样是一个诸葛亮,此一时,彼一时。在江东半象囚犯,半象小偷,关在船上不准随意上岸;出了那么多力,非但听不到一句好话,而且一直要处处提防陷阱,担心自己的脑袋;立了大功要象做了贼似的逃走,差一点投江自尽……而现在,我人还未露面,江岸上已经那样热烈地迎接我了。到底是自己家里噢!孔明回头对赵云道,我与你一同出舱去。我这个军师,一定要你这种大将相配的,两种风姿对比鲜明,相映生辉。
此时,船已下落风帆,顺势滑向码头。刘备一见孔明与子龙携手跨出舱来,连忙奔下江滩,站到木排上,恨不得从水里游过去。他扬起了手高声招呼:“啊,军师,久违了!”
孔明想,上月二十九日还在七芦湾与你会过一次面,至信时隔二十一天,只不过小别而已,何称久违?――因为自从你孔明出山以来,刘备只同你在长坂坡分开过三天,所以这次也算得上分别得最久的了。――诸葛亮在船头拱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刘备想,碰到你总归有喜的。上次当阳道败得这么惨,你在汉津口一见面也是恭喜贺喜。不是小喜,而是大喜。今天的喜我却是知道的。你早已说过,东风一起,赤壁一战,曹操的一大半家当就变成我的了,我可以从此不孤穷了,可以站稳脚跟,挺起腰板,下半辈子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了。皇叔见船已靠岸,又立即从木排上跑到码头上。等大船带好缆,穿好跳,他连忙跨上船去,搀了孔明一同登岸。
关羽、张飞、刘琦以及众文武一一上来见过军师。
刘备知道诸葛亮喜欢清静的,而且一路已很劳累了,没有这种精神来应酬这许多人,心想,这种场面只要表示一下意思就够了,自己人过分客套也不必要。便对孔明道:“军师,请到营中歇息。”说着,拉了孔明就往营里走。
众文武跟进大营,然后各回本帐,等候军师升帐发令。赵云等一下去交令销差。码头上的彩牌楼、吹鼓亭等自有人去统统收拾掉……
刘备的家当小,一座大营总共没有多少地方。无多片刻,君臣已抵中军营,在寝帐中坐定。皇叔说,军师,七芦湾一别迄今,这二十一天中你在三江口的日子究竟如何过的,请你讲些给我听听。
孔明说,现在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等我助你成了天下,太平无事,或许主公有此兴致,我再讲与你听。目前要紧的事情都来不及讲呢,哪有这等闲工夫来谈这些细小琐事!—“主公,亮在七芦湾交付与你的锦囊之上,拜托主公置办一批东西,不知可曾齐办否?”
“可是三里木筏,一百零八艘大号舟船,还有六千套军衣?”
“正是。”
“唉!军师,你亦知晓,兵败当阳,倾家荡产,你在江夏开丧,又将寥寥余资耗用殆尽,哪来银钱购置这许多物件噢!”
孔明听了大大地一急。“啊呀主公,倘若这些东西未曾办就,你的三分天下休矣!”--尽管我可以一本万利,但终究这一本是万万不能少的,没有一本,何能获取万利?
刘备说,你放心。我的好兄弟、你的贵门生想出来一套好办法:三里木筏,叫士兵们上山去伐木,自己已经编扎。反正现在不打仗,都空在那里没事干;一百零八艘大船,除了把原有的一些旧船修修补补之外,再到各家船行中去租赁,租费到还船的时候再付,反正军师说的,东风一起就可以发财了;六千套军衣的料子到布庄上去欠,做工钱也暂时挂在帐上,到了发了财一起偿还。总之,一切全仗东南风了。倘使刮西北风,只好吊死在枯树上。现在东风起了,押宝押住了。
其实,这是有意夸张的,形容刘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困境,没有赤壁一仗的胜利,日子就要混不下去了,全靠这一蓬火,方能使瓦爿翻身,挺直腰干。这些东西,作为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确是难以办到的,但刘备尽管穷得出名,毕竟是皇帝的阿叔,一邦诸侯,置办这几件为数不多的军需品,还是绰绰有余的。
孔明说,不管是欠帐的,还是购置的,只要办妥,事情就好办了。
就在此时,手下进来禀报:“启禀军师,有个名叫王四的船家要求见。”
孔明吩咐:“传他进见。”
片刻,王四进帐,见过军师。孔明道:“上前见过了刘皇叔。”
“皇叔在上,小人王四见皇叔磕头。”
刘备同赵云一样,也只道是个普通的船上人,把手一招:“罢了。”
王四对诸葛亮看看:你说回到这里就给我做官的,现在见了皇叔,你怎么提都不提?
孔明懂他的意思,便对刘备说,他是我的有功之人,在三江口帮了我很多忙,我答应给他做官的,现在请你封他个官做做吧。
刘备觉得很为难,问孔明,他是个船上人,有什么官好让他做呢?
诸葛亮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随便什么官都行啊!
皇叔这才明白孔明的意思。略一思索,对王四道:“王四,你是有功之人,孤特封你为辕门之上一个传宣官。”
“谢皇叔!”
王四磕过头,站起身来退到外面,拖住了一个不认识的手下就问:“老兄,请问你,辕门上的传宣官乃是何等职务?”
被问的手下听说他是军师船上的老大,知道他是个老大粗,对官场一窍不通,便同他开玩笑道:“你做了官还不知道这官的职务吗?”
“我第一次做官,不懂,请你讲给我听听。”
“老兄,这传宣官职位可高啦!皇叔回到城里之后,皇叔在大堂上,你就在大门口,任何人要见皇叔,都要先跟你说,你再去报禀皇叔。如果你不给他进去传话,再大的官也不能进去见皇叔。你说这权力大吧!”
“真的?”
“谁来骗你。”
王四很开心:这个官的权力真不小。他兴冲冲回到船上,把诸葛亮的东西统统搬到营里。从此以后,王四就一直跟着刘备,自以为做了大官了。也自在这种倒楣人要碰到他的手里。周瑜死了过后,庞统到柴桑吊丧已毕,到荆州役投奔刘备。在辕门口撞着王四。庞统向来目中无人,哪知这王四首次做官,眼睛也长在头顶上。两个自高自大的人碰在一起。怎么会不吵起来呢?其实,什么传宣官,门公罢了。地上滚到芦席上,仍旧是个差役。
把王四打发掉以后,军师就传令起鼓升帐。刘备说,要不要先喝一杯贺功喜酒,为军师洗洗尘?孔明摇摇头说,在这个时候大可不必,待等赤壁之战结束,若能按照我的计划发了大财,那时再痛痛快快和众文武畅饮贺功喜酒。现在还不可能,我们的令箭必须抢在周郎之前奏效。
霎时,聚将鼓起,号炮三响。文官武将闻声迅速赶到大帐聚集。大家心中有数:军师出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今天回来第一次升帐,肯定有一批特里特别,稀奇古怪的令箭发出来。大家对孔明的发令都很感兴趣,也都乐意接受他的令。一是他的令箭奥妙无穷,二是按照他的将令行事,不论大小强弱,都有功可得。好象接了令箭并不是去与敌人交战,而是去参加一场十分有趣却又有微利可图的游戏。主将有了这样的威信,事情就好办多了。凡是杰出的将帅,他所发的令箭,接令者非但不会感到为难、恐惧,相反能受到鼓舞和激励,充满必胜的信心。此时,两旁卫士虎威连连:“军师升帐!呼――”
刘备先走上大帐,在上首位子里坐定。关君侯坐在下首。公子刘琦坐在皇叔边上。中间虎案后面的座位空着。接着,孔明一声痰嗽,迈上帐来。口中自语道:“自出茅庐逾半载,纶巾羽扇辅炎汉。”
诸葛亮自三月份出山,到现在十一月,已经整整八个月了。虽则只有半年有余,但事情倒干了好几桩。今日一战,可辅助刘备夺得三分天下。
孔明居中坐定。众文武一齐上前参见。孔明把羽扇一招:“列位少礼。站过两厢。”文东武西,两旁站列。
诸葛亮放下羽扇,从袖中拿出一大迭锦囊,往左边桌角上一放。有点头脑的文武看到这迭锦囊,都知道这些东西力重千钧,曹家的百万人马的完结和刘氏基业的复兴都是从这迭锦囊中决定的。众文武对此已很熟悉,知道军师神机妙算,保险样样兑现。孔明对两旁扫视一下,然后侃侃而言:“众位将军,列位先生!亮自过江以来,激东吴,闹曹操,南北交兵。如今曹孟德将长江舟船连环攀搭,本军师七星坛祭得东风。今夜周郎火烧连环舟,赤壁鏖兵,我军从中渔利。”
孔明把最后四个字说得特别清晰响亮。这是在发令前,先告诉大家这次交战的宗旨和原则是:我们此番参战的目的是图利。利者,即夺取曹操的兵马粮饷。因此要尽是避免交锋,不用着力杀伤曹兵,更不需去捉拿曹操本人。捉住曹操,有损无益,况且在赤壁战场上也捉不牢他。与曹兵曹将厮杀,是江东的事,捉曹操让周瑜去捉,我们唯利是图。
孔明把这个指导思想给大家讲明确之后,就从令架上拔起第一支令箭,左手拿第一封锦囊……
孔明发的令是没有人要抢的。因为他前两次用兵都是先差文,后遣武;先用弱,后用强的。所以大将们并不寄有希望,好多人看都不朝那里看。只有文官们都伸长了头颈,睁大了眼睛等在那里,希望这支头令有幸落到自己头上。
不料今天孔明变换花样了。因为这次的事情既多且杂,有的任务需要几路人马配合完成,有的却是一人要充数役。因此,只能根据事情的轻重简繁和发生的时间先后为序,文武强弱只得混合使用了。军师对武将班中看了眼,唤道:“子龙听令。”
两旁文武大出意料之外:怎么这次的头令不差孙乾而叫赵云了呢?
子龙也很觉突然。心想,我刚刚交掉一支令箭,现在头令又叫我,真是光彩得很。立即从旁闪出,拱手道:“末将赵云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九千……”
赵云想,你的用兵总是与众不同。既用九千,何不干脆一万?若一万太多,那末索性五千,怎么不尴不尬用这九千兵?
你别急,听下去就知道了。孔明有数学道理在里面,九千刚刚正好,一万或五千倒反而尴尬了。
孔明继续说道:“再到偏裨牙将这中挑选两员副将,面貌须与将军略为相似,命他们身穿银盔银甲手捧银枪,胯下白马,打起将军的旗号。如此,共有三个赵子龙。
赵云想,我一个人就把那百万曹军冲得落花流水,这次有火攻,还有江东数万兵将,怎么倒要三个赵云?
孔明见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已猜透了他的心思。想道,长坂坡也不是完全靠你一个人的拚杀,有徐庶、文聘等人暗中帮忙,还有各种因素凑合而成了你的那种震惊天下的壮举,那是极为难得的特殊条件的组合。不信你再去冲一冲曹操的大营看,肯定完蛋!更何况今天我们的应战只是为了发横财,不是叫你冲来杀去,所以非要三个赵云不可。孔明接着讲:“三个子龙各带三千人马。”三三得九千,不多不少正好。如果是一万或五千就难以分均匀了,而且叫起来“几千几百几十几个几……”一点不爽气。“二十一日黎明时代,埋伏在乌林一带的树林之中,按锦囊行事,劫取曹营四百辆饷银车,共计白银二千万两。”
两旁文武都为之一震。跟了刘备,大家都寒酸惯了;平日里的开支要精打细算,扳着指头过日子。忽听得有这么巨大的一个数字,大家都为之一呆,好象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刘皇叔对孔明望望:你有没有说错?这一下子就能到手二千万两银子,是真的?我穷刘备还不知道二千万两银子能堆得怎样高呢。我只要有了二十万两就很不错了!哪敢有这么大的指望。
孔明想,别少见多怪的,这一点点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成大业、兴汉室,再加十倍都不够,这区区银两只能作为你打天下的第一步本钱。
子龙正要接令,孔明说:“慢。你这样的大将如果只担负这一点极其容易的事情,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我这军师就没法当了,人手不够的呀!还有一桩要事:劫取饷银车后,即刻赶赴南彝陵道埋伏。要注意:彝陵道有南北两条,必须埋伏在南边,北边的路曹操不会走的。二十二日中午时分,曹孟德败走南彝陵道,将军按锦囊所示,从旁杀出,前后截获降兵四十万。”
接诸葛亮的令箭就舒服在这一点上。他把时间、地点、方法以及能有多少收获,统统给你算好了,你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便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刘备想,既有银子,又有降兵,光这一条令箭,我已经可以彻底大翻身了。没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我对这些连想都不敢想。
的确,赤壁一仗,曹操的一半家当是被子龙这条银枪挑到刘备那里去的。做生意卖货物要看当口,用大将也看当口的。长坂坡到现在只有两个月零一点,曹兵曹将记忆犹新,听到“常山赵”,个个亡魂丧胆,何况是在大败之后,惊弓之鸟,毫无斗志。所以,二千万两银子和四十万降兵是手到拈来,十分容易就得到了。
赵云这才接过令箭,拿了锦囊,退出大帐。看过锦囊之后,立即点齐九千兵。再到偏裨牙将这中去挑选两员副将。孔明知道,和赵云模样相象的武将是可以找几个出来的。倘然要找一个与关心羽、张飞相象的人就困难得多了,甚至找不到,除了他们的儿子之外,恐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出”的了。果然,赵云挑到的两员牙将,是弟兄二人,阿哥叫何仁,兄弟叫何友,与赵云的面貌真的有三分相似。三国中的武将使用大刀、长枪的最为普通,这弟兄俩本来就是用浑铁枪的。赵云拿出两套自己穿的银盔银甲来,叫他们换上。两个人连连摇手:“赵将军休得打趣,你的盔甲我等怎敢冒昧穿戴。”
“不妨,只管穿了。”
子龙就把军师的将令和锦囊上的具体内容同他们大致地讲了一遍。
弟兄两人一听,惊喜异常:真有这样的美差使?阿哥对兄弟看看,何友对何仁望望:我们这辈子吃了这碗武把式的饭,能够穿上赵大将军的盔甲,打着他的旗号,在敌将面前显耀一声:“问俺名姓,你坐稳马背。本将军非是旁人,常山赵云是也。”即使回来马上就死,口眼也闭的了。两人换好盔甲,再去挑了两匹白马和换上两条银枪。弟兄俩绰枪上马,后面“常山赵”的白缎子大旗高飘,顿时觉得威风凛凛,与真的赵子龙一般无二了。心想,凭着这身服饰和这面旗号,足可使敌将退避三舍,闻风逃遁了。此番再不大出一下风头,更待何时!
事情就坏在这种想出风头上。不自量力,老是抢在头里耀武扬威。结果屡屡把赵云的金字招牌砸掉,子龙只得亲自去挽回声誉。这一点,孔明是料到的。但总的来讲,还是利多弊少。如果没有他们把敌将搞得七劳八素,那二千万两银子和四十万降兵,赵子龙就不能那么轻易到手。诸葛亮的目的,就是要让赵云尽是避免与曹将厮杀,而集中全部力量来捞东西。
子龙最后交给他们每人三支烙有“常山赵”字样的箭,特别嘱咐他们,回来时不能少了一支!于是,三个赵云各带三千人马,分头出发。
大帐上孔明继续在发令。他拔出第二支令箭,拿起第二封锦囊。
张飞对二哥看看:军师今天的发令一反常态,按照一般发令的常规,先主后次,先武后文,先强后弱的顺序进行了。刚刚老赵接了头令已走,接下来的二令看来我们两有份了,不是你,定是我。
关羽对他点点头:那是当然。――哼!你别想当然,今天根本不会来叫你的,要你自己上去讨了差,才给你一件事做做。就象前次一样,“将军虽好,本军师不用。”
帐上的文官和其他几员蹩脚武将也和张飞的看法相同,知道这二令没有自己的份了。他们倒也很有点自知之明,看都不对这支令箭看。
诸葛亮点名道:“毛、苟二将听令。”
防不胜防。毛仁、苟璋根本没有接第二令的思想准备,听得点名,两个人四只眼睛互相对视着愣在那里。他们想,军师是叫我们吗?不会吧!赵将军接头令理所当然,叫我们接二令,恐怕我们胜任不起呢!况且关、张二将还未接令。看来不是叫我们。但发现军师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里看来,他们这才知道确实没有听错,实实在在是叫他们。心想,嘻嘻!脸上飞金。连忙跨步上前,高兴地应道:“毛仁在。”
“苟璋有。”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外罩吴兵的军衣。毛将军改扮严州解粮官正,苟璋改扮严州解粮官副。率大船一百零八条,木筏三里,今晚三更时分,埋伏在聚铁江附近的另一条横江之中。待等吴将甘宁将曹操的粮营攻下之后,尔等按锦囊所嘱,前去偷取军粮。
毛苟二将对诸葛亮看看:你好事不教我们,却叫我们去作贼!大庭广众公开宣称“偷取军粮”!我们姓了毛、苟,你真当我们是猫和狗啊!就算难得做一次贼吧,到甘宁手里去偷,那还不是铤而走险,白白送命!甘宁号称江东赵子龙,可见功夫不小,尤其擅长水战,而且聪明机警,万一被他发觉,我们非但偷不到米,反而会把一万零八条大船、三里木筏同我们的性命统统送掉。所以两人呆只地望着军师,却不敢接令。
孔明用一对清澈明亮而又充满信心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只管放心前去。我据说的偷是一种戏谑口吻,实际上是就是智取。所谓兵不厌诈嘛。粮是曹操的,江东人可以去劫,你们为何不能去夺呢?!当然,你们也不需象真的做贼那样鬼鬼祟祟,尽管堂而皇之去取好了,甚至不劳你们亲自动手,吴兵会把一包包粮米自觉自愿地搬到你们的船上和木筏上来的。因此说道:“二位将军放心便了,亮有周郎的令箭一支在此。”
诸葛亮将自己的令箭放在案桌上,再从靴统里抽出那支周瑜的密令递给毛、苟。
毛、苟暗想,怪不得你叫我们去偷,原来你自己也是个惯偷,从江东学到了一手行窃的好本领,偷回来一支令箭,再叫我们去偷粮。
孔明说,这支令箭当然不是我偷来的,而是周瑜心悦诚服地给我建坛祭风的。而后,他贻然大方地放在我身边,被我顺便带回来了。今天早上带来,你们下半夜就可以令取粮而予奉还。周瑜象在做梦一样,根本还来不及醒呢,哪里还想得着这支不常用的令箭呢!
毛、苟听孔明这么一席话,方才放大胆量伸手接令。一看,哟!还不是一一般的正令,而是密令中的第一支:子令。心想,我们的人虽是假冒的,但令箭却是真价实货,那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因为火烧赤壁的场面那么大,那么乱,人那么多,那么杂,况且三家兵马混在一起,难以识别敌我,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采取只认令箭不认人的办法。再说,军师叫我们改扮严州解粮官,冷落地方冷落人,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甘宁总不见得每个州的文武官员都认识,更何况解粮官也未必是头面人物。两人想到这里,这才脸上露出了笑容,欣然从命。
孔明嘱咐道,到了聚铁江之后,毛仁不要上岸,就在大船和木排上跳来跳去,指挥装米,以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装得既快又多。苟璋到岸上去和江东大将敷衍,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就叫“猫一般的跳,狗一般的叫”。聚铁山上共有一百六、七十万石米,但你们最多只能取九成,要留一成给周瑜,使他有一口气好咽。
孔明的良心还算平,不料这两个人的心比你还要狠。他们想,反正总是做一次贼,多偷少偷总归是偷,要偷就要偷个彻底。你军师只要九成,那末多得的一成咱们两个人坐地分赃,每人至少八万石,吃风世都吃不完。殊不知,任何事情总要讲一个适可而止,要留一点余地,做得太绝,抠到人家肉里,对自己没有好处。他们两人为了多取一成米,差一点弄得一成都不成,险险乎连“猫”命“狗”命都送掉。
孔明又叮嘱道,偷米的时间限在两个时辰之内。在这两个时辰中,我担保你们太平无事。一到两个时辰,即使粮米装载为数不多,你们切不可流连忘返,马上要走。倘若超过时间而不走,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这一点一定要牢记。
毛、苟应声“遵命”,接了令箭、锦囊退出大帐。不过心中还有疑云未释,为什么只能保两个时辰的险呢?这支密令是真的,只要周瑜本人不到场,哪怕四个时辰也不会拆穿的呀!
你们不知道,甘宁是认识这支密令的。三江口建造七星坛,孔明叫鲁肃帮忙去调一千兵来,鲁大夫把这支密令交给军政官,那军政官恰恰是到甘宁营上去调的兵。甘兴霸当然验看过令箭。这种密令是难得使用的,特别触目,而且每条不同,不会混淆的。因此,他们去偷米时,如果甘宁看到这支令箭,马上会清醒地意识到:借东风是这条子令,怎么解粮又是这条令呢?会不会都督没有收回,被诸葛亮带了回去,现在又用此令来“借”粮食了呢?好,西洋景马上穿绷。
那末孔明又怎样可以担保他们在两个时辰内不出事呢?那就是要设法把甘宁钉住在聚铁山上,在两个时辰内,不让他下山到江边去。也就是要派一支佯攻的军队牵制住甘兴霸,掩护毛、苟二人顺利运粮。
孔明再拔一支令箭,拿一封锦囊在手,唤道:“刘、龚二将听令。”
“刘辟在。”
“龚都有。”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一千,身穿曹兵的号衣。刘将军改扮曹将张辽,龚将军改扮曹将许褚。埋伏于聚铁山后山脚下的树林之中。照锦囊所示,依计而行,牵制甘宁两个时辰。”
“得令。”刘辟道。
“遵命。”龚都应和。
刘龚二将接令而去。
这样,两个时辰的偷粮可以保证了。但是还不行。因为两个时辰之后,甘宁发觉粮食被窃,肯定暴跳如雷,马上驾舟追赶。那一百零八只大船和三里木筏满载着一百几十万石粮食,怎么行得快呢?一下子就要被兴霸追上。非但前功后弃,还要蚀光老本。这种亏本生意诸葛亮是绝对不做的。所以他早就考虑好了,还要派一支军队担任狙击,在半路上截住甘宁,把他挡回去。谁能挡得住这位江东赵子龙呢?关、张、赵足以对付,但他们别有用处。在水面上,甘兴霸可称天下无敌。他天不怕,地不愧,就怕一个人。谁?诸葛亮。正因为知道他厉害,所以诸葛亮在江东时就有意识地降伏了他。那诸葛亮会不会亲自出马去拦截他呢?大可不必。统帅赤膊上阵,未免有点计穷力竭之感。倘每逢大事必要主帅露面,那刘备手下不知要有多少个诸葛亮呢!而这样的天下奇才又有几个呢?就象下象棋似的,动辄老将突出,总归大高而不妙。用人得体,就是诸葛亮最大的才能之一。军师拔令在手,对文官班中唤道:“公侯先生听令。”
他刘备手下的头牌文官,前两次都他接的头令。孙乾上前来:“下官孙乾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一千。先生改扮本军师的模样,埋伏在聚铁江以东三里的横江这中。按锦囊行事,接应毛、苟二位将军。”
孙乾听了孔明之言,觉得非常高兴。他想,我这样一个全无武艺的文人,虽然可以在同敌周旋中,行使一下诸葛军师的无比威力来吓退敌人,倒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实是莫大的荣幸。便说,请军师更衣,让我穿着试一试,看看行不行。
孔明想,我这身衣服是不能脱的,反正还有替换的。就叫手下去拿了一套的旧的纶巾鹤氅来。
孙乾迅速卸去纱帽红袍,换上纶巾鹤氅。理理正,拉拉平,长短大小倒正合身,好象照着身材做就的。对孔明讲,没有扇子不象你军师。还请军师将羽扇变借来一用。
孔明说,这把扇子不能借给你的。另外去找一把相似的鹅毛扇代替一下好了,反正你这个也是代用的嘛。好在你与甘宁见面时天还不曾这,他看不清楚的,只要样子差不多就行了。
手下立即去找来一把鹅毛扇,其形状、颜色与孔明的羽扇却十分相似,把它交给孙乾。
孔明说,你见了甘宁不用开口,一开口就要泄露机关。但是你的动作姿态要学得象。因为甘宁对我很熟悉,真假一目了然。你现在走几步让大家看看,象也不象。
孙公侯倒一点不怕难为情,当了诸葛亮的面,居然踱起孔明式的方步,亦步亦趋,煞是相仿,在大帐上款款而行。
刘备看得笑了出来:学得真象,光看背影果然能以假乱真。可见他们平时把军师的举止行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今一用就用上了。
孙乾回到虎案前,问孔明:“军师,你看象也不象?”
孔明点头道:“象之极也。”
孙乾趁势打趣道:“那末,军师在上,诸葛亮见军师。”
“休得打趣了。快快下帐去吧。”
“遵命。”
孙乾接令下帐。
孔明预料,甘宁一看到我诸葛亮把他撞坏住,定然不敢再往前追,但又决不甘心马上退下。孙乾毕竟是假冒的,多看就要被看穿。如何能使甘兴霸掉头便跑呢?只有我与赵云搭配起来,可以立即把他吓退。既然诸葛亮是假的,那末,赵子龙也只消用个替身便可以了。
诸葛亮知道赵云现在正是红极一时之际,牌子最响,威望最高,所以要充分利用,弄了三个假子龙。赤壁之战中经常看到赵云,到芦花荡时,周瑜又到处碰着张飞。就象过去的张小泉剪刀店一样,不知有多少,家家自称起首老店,哪个弄得清楚!
军师又拔一支令箭,拿一封锦囊:“公子刘封听令。”
“刘封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公子改扮子龙将军模样,照锦囊而行,接应公侯先生,不得有误。”
刘封暗喜:那好极了!叫我当赵云根本用不着改扮,只要借一面旗来就够了。因为我向来最崇拜四阿叔,样样都喜欢模仿他:他银盔银甲,我也银盔银甲;他银枪白马,我也银枪白马。只不过的是竹竿的,本事比他差一些。――可知最要紧的就是本事啊!徒有虚名,不学无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自诩的赛赵云兴高采烈地接令退出。
孔明为了这一百几十万石粮食,连发四支令箭,出动五员武将、一位文官、八千军队,三里木筏、一百零八条大船和六千套军衣也统统用在这上面了。可见,民以食为天,粮乃军中宝。这是最要紧的东西。至此,粮、饷、人马,这三大件都已落实了。但下面还有好几件大事呢。军师再拔令箭在手:“翼德三将军听令。”
“唏!”张飞叹了一口大气。心想,跟了大哥二十多年,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每逢开战,不是头令、二令,至多三令,已经没有面子了。自从来了诸葛亮,头令、二令不沾边,甚至三令都挨不上,有时还要去讨令,实在可怜得很。今天偌大的一场鏖战,本是用武之际,重振一下威风,不料到现在还没有我的令,看来又没有我的令了。你看,大帐上武将全部跑光,就剩下我――哦!还好。还有咱们的二老倌也坐在那里打瞌睡呢。真是难兄难弟了。他的牌子比我的响,身价比我高,照样无人问津。跟我相比,我也算不错了。三将军提着甲拦裙从旁闪出,应一声:“老张在此。”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镇守在南郡以北、麦城以南之葫芦谷口……”
诸葛亮为什么要把地点讲得那么详细呢?因为以葫芦谷取名的地方较多,以防搞错。譬如,后三国孔明火烧葫芦谷,烧司马懿父子,那是祁山地区的葫芦谷,又名上方谷,与这里的葫芦谷同异地,相距很远。孔明接着说:“二十三日卯时,东风截止,转还西风,曹孟德败至葫芦谷,人困马乏,饥寒交迫;进谷歇息,斩马为粮。将军从旁杀出,曹孟德定然脱逃,将军其功非小。”
张飞听罢,口中不言,心里暗道:老张不信。曹操不来便罢,既然来到,绝不会被他逃遁。葫芦谷我虽未去过,但顾名思义,地形状如葫芦,肚大口细,而且只有一个口子。曹操的人马钻进葫芦谷后,我把口子塞住,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况且你说他们已经人困马乏,饥寒交迫,那就更不可能从的我矛下突围出动。倘然真的被曹操溜掉,那末我应该是罪责不轻,怎么还会“其功非小”呢?莫名其妙!――是的,你现在不相信,到那时候就服帖了;现在不理解,回来交令时就明白了。
三将军接令而去。孔明再拔令箭在手,呼道:“子仲大夫听令。”
刘备的大阿舅糜竺,闻声从旁走出:“下官糜竺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今晚三晚时分,在赤壁通往聚铁山的大道之旁,离江边三里、距曹操陆营十里左右的密林中埋伏。按锦囊所示,在大道之上拾取金银。”
糜大夫头在点,心里在笑:军师大约穷偏了心了。方才叫毛、苟去偷,现在又叫我去拾。大路上哪来的金子银子?要么只有石子、砂子。
孔明知道他还不明白,心想,你真不懂,赤壁一烧之后,遍地都是珍宝,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捞。有本事的,金子银子俯拾即是;没本事的,铁钉都拾不到一只,即使拾到了,也仍旧要失掉的。
糜竺将信将疑,接了令箭锦囊而去。
孔明发令都是量才录用,各尽其能的。拾金银一定要派糜子仲去,因为他才能相当一般,而品格十分高洁,见色不乱,见财不贪。如果带兵的人贪财,拾了金银往口袋里放,小兵自然上行下效,人人揩油,国家就没有好处了,而且还会把人的道德、纪律等观念搞乱。糜竺是三国中有名的正人君子。在《搜神记》,就记载了他这么一段小故事。
糜竺祖上世代经商,家中资产巨富。子仲未投刘备之时,一次从洛阳驱车返家,途中遇到一个年轻女子,美貌绝顶,要求让她搭乘一段车子。糜竺同意。于是,两人同车并座而行。子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行了十余里,女子下车,说,“多谢子仲先生。”糜竺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子说,实不相瞞,我不是凡人,乃是祝融氏火德星君。今奉天帝之命,前往焚烧你家。糜竺大惊,说,我从未造过什么孽呀!能否请星君高抬贵手,赦免了吧。祝融说,帝命难违,烧是非烧不可的。我因念你为人善良正直,故而先通个消息给你。现在这么办:你快些赶回家去,把值钱的东西统统搬出,我走得慢些,到日中时分来烧。糜竺感激不尽,急忙驱车赶到农时,把人和紧要财物全部迁出。太阳当顶时,果然起火。房屋尽数烧光,但人丁一个未伤,财产损失也不大。
这虽是一则神话传说,但说明了糜竺的为人忠厚却是当世闻名的。
东西又无处去查对,只管先把自己的腰包塞满了再说。此人是哪一个呢?就是积极行动的兄弟糜芳,糜子衡。两人虽是嫡亲同胞,但品格截然不同,阿哥是大丈夫,兄弟是赖小人。
孔明对糜芳的心迹有所洞察。心想,你眼红什么,我也要叫你去拾一些东西的,不过不是去拾金银罢了。先生拔了一支令箭,唤道:“子衡听令。”
糜芳想,不知军师叫我干什么去,最好也能让我去辅助哥哥,一同去多拾些金银。他边连忙抢步上前,急急应道:“糜芳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去往赤壁江边,拾取……”
糜芳想,拾取金子银子?
“旗幡刀枪。”
“哱――!”糜芳气呵!那东西比起金银来,既不值钱,又不实用,油揩得再多也发不了财;同拾垃圾的叫花子差不多,军师有偏心。
其实,孔明十分公平。他尽是让每个人的长处都得到恰当的发挥。糜芳原先也算一员武将,但是根本不能上阵交战的。当时刘备觉得大堂之上只有三个文官太难看,于是就把他调到文班凑个数。似这样文不成、武不就,品质又如此低下庸人,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去拾刀枪最为合适。因为他还算对武器有点识货,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差的;哪些修修还能用,哪些只能当作废铁回炉……真可称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到后来,皇叔手下文臣多了,就又叫他改为老本行。哪知他一当武将,掌了兵权,就肆无忌惮,胡作非为起来。先是失守襄阳,继而与傅士仁勾搭了投降孙权,送掉南郡,害得关云长兵麦城,被擒身亡。致使阿哥糜竺也“渐恚发病,岁余卒”――因忿恨不平而渐渐致病,一年多后死去。
现在孔明知道糜芳对这支令箭大为不满,特意关照说,你别小看这桩差使,也要不折不扣地对待,切不可敷衍也事,该拾回来的都要拾回来。到时候也要根据你拾来东西的多少、好坏来评定功过。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江东也有人来拾的。你手脚慢了一无所获。那就非但无功,而且还要记过,以戒将来。
糜芳气得没话好说,心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低贱行当,居然还有人来与我竞争呢!真是叫花子容不下讨饭人。没办法,只好接了令箭怏怏而去。
孔明专心致志地发令,没有留神一旁关将军早已怒不可遏了。云长想,你今天发了那么多的令箭,大帐上的人几乎都跑空了,你连看都不对我看一眼!你是没有长眼睛,还是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哪?!岂有此理!站在他身后的公子关平和副将周仓早憋不住了。拉拉君侯的袍袖,意思是,你看,军师虎案上的锦囊都已经没有了,看样子马上就要退帐了,你赶快问问他吧,是不是把咱们三个忘了!关云长被他们这么一撺掇,实在熬不住了,轰地站起身来,对孔明施了一礼:“关某见军师。”
刘备猛听这么一声,暗道:哎呀,该死!我也听昏了,被孔明的什么二千万两银子,一百六十万石粮食,四十万降兵,金银只要拾拾……弄得我云里雾里,连二弟坐在边上都忘记了。对孔明看看:你发了那么多令箭,怎么没有我二弟的份呀?他可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哪!大概你事情太多,人太疲劳,一时疏忽了吧?那马上弥补还不为迟。
哪知诸葛亮若无其事,淡然问道:“君侯有何见教?”
“军师,想某关羽,自桃园结义以来,跟随兄王二十余载,扫黄巾,战虎牢,转战南北,驰骋疆场,阵阵当先,仗仗有功。今日,大破曹兵百万,人人皆有将令,子龙身兼二事,唯有关某父子一无差遣。请问军师,却为何来?”
孔明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答道:“君侯息怒。亮另有要事相托。”
“这……”
碰着个软钉子,关羽倒被弄得很尴尬。心想,是啊,军师向来喜欢把最要紧、最复杂的事情留在最后详详细细交代的,这里的大将都有令箭了,唯有我还等着,接下来的令必定是我的了。现在他又没有宣布退帐,我那么急干什么?倒显得我邀功心切,一点没有涵养,好象从来没有接到过令箭似的。回头对关平、周仓瞪了一眼:都是你们拉袖子拉出来的事情,害我坍这么个台!红面孔重新归座,等待军师交托重任。
孔明果真再拔一支令箭。
关云长一看,哎,这下我的将令来了!――别着急,还轮不到你呢!
正是:望穿凤目祈一令,燎破虎胆失半言。
不知关羽何时接令,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