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在林中落荒而逃,果然未遇伏兵。吴用未算计到高俅敢用险弃马走林中不熟悉的山路。经过一夜奔波,终于逃到郓城。闻听安奇被林冲刺杀,看到被林冲踏扁的金盔,后怕同时感激安奇救己一命。恐梁山再来攻打小小的郓城,不敢耽误、急急回奔京师。
到京师后,高俅不敢直接面见皇上,匆匆来到蔡京的太师府,商讨对策。高俅慌乱中详细述说了战败经过。蔡京双目微阖,不动声色听完。慢慢道:“损失虽大,就怕瞒不过皇上,那帮御史大人天天找我们的痛脚。太尉须的马上觐见皇上认罪,将主要责任推卸,求得皇上的宽容,日后若有人上奏本,此节已过,皇上也不好改口。”高俅咬咬牙道:“五大将只安奇位置最高,且确信已死,其余还有二人生死不知,不好推卸,只能让安奇顶桩了。”蔡京微微笑道:“恩将仇报,望太尉莫要用到我身上。”高俅吓的急忙辩白道:“太师与我有半师之宜,下官怎敢。”蔡京手抚长须安然道:“太尉莫急、老夫不过开个玩笑。”高俅又施礼道:“日后太师若有差遣,本官无有不办。”蔡京见目的达到,笑吟吟道:“我这里新近弄到柳公权的‘率意帖’,万岁一定很喜欢。我先给送去,让万岁高兴高兴。”高俅再谢道:“多谢太师成全,本官没齿难忘。”
果然,在徽宗和蔡京高兴的讨教书法的同时。高俅求见,痛哭流涕的述说自己轻信安奇,致使陷入草寇包围,大军失败的经过。
这徽宗皇帝文采极高,诗词字画无所不好,尤其书法天赋异凛,自成一派。其‘瘦金体’笔力奇特,张驰有度、浪漫飘逸。可惜这样的人做了皇帝,毫无缜密思虑、狠辣决然的统领意识。
此时徽宗心情尚好,不免轻信了高俅所说,蔡京亦在一旁斥责高俅错用将官,致有今日之败。徽宗皇帝心痛两万禁军之失,痛骂高俅一顿,罚没俸禄三月。
骂毕又愁道:“这损失的两万禁军、五员上将,,却又那里补来。”蔡京急急跪倒:“万岁,臣太师府有三员参将,皆世家出身。武艺高强,且熟读兵书,深暗行兵布阵之道。请万岁恩准暂且编入禁军充副将之职,日后有功再行擢升,两万禁军可从延安府种师道处补来。”徽宗大喜之下自是立刻准奏,同时夸赞太师为国荐贤,不失老臣本色。
此时高俅才恍然明白蔡京为何如此帮衬自己,原来有棋伏在此处。见蔡京一脸得色眼望自己,怎敢再有异议。口中唯唯诺诺立刻安排,心内暗骂蔡京老奸巨猾。见徽宗皇帝又紧盯在书贴上,手成握笔,凝思摹仿。赶紧告退,羞愧的走出皇宫。
乘轿回府的路上,高俅叹息不断。被皇上痛骂倒不十分难受,罚的俸禄早晚也能找回来。但是大败给梁山草寇,以后不免被人耻笑。可要再兴兵报仇,一时怎敢。
近几日每晚睡觉都被惊醒,仿佛还在逃亡的路上。安奇扭曲的脸时时出现在梦中。高俅把罪过一古脑推在安奇身上,纵然是无耻小人,高俅心中仍不免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过去了。高俅嘴角阴冷的撇撇,心下想道:“人都是来利用的,就看谁利用的好些。作为下属为上司送命,实属应当。连送命都可以,额外顶些罪过也就顺理成章了。”原本想给安奇的家眷送些银两,安抚安抚,也一并烟消云散了。现在高俅心中已经确认因安奇之故,使大军败于梁山之手。
但被蔡京今日大大的钻了空子,心有不甘。蔡京原本在文官之道驾轻就熟,而禁军一直是高俅的禁脔。这也是他可以跟蔡京几乎平起平坐的筹码,不料今日失算。但好在败军之着大事化小,也算可以接受。想起宫中蔡京训斥自己时得意的笑,心头火起暗想:“慢慢走着瞧。”
高俅除了皇上之外,原本是看不起任何人的。这等小人落难时,不管是谁、抓住稻草就喊救命,一旦上岸,‘呸’的一声扔下稻草,甚至踩上两脚,恨恨的道:“凭你也配。”
但今日无奈在蔡京门下受惠,日后再难抬头,不免心情郁闷。
大轿已来到繁华的‘秦街’。夜色初上,街两旁悬挂的大红宫灯在和风中微微摇荡,一闪一闪,不时晃入轿内。高俅偶尔掀起绣帘,灯光下,一眼瞥见“翠红坊”的招牌在迎风摆动。轻喝一声,大轿落地,跟随参将上前道:“太尉有何吩咐?”高俅一指那飘动的幌子,参将会意,转身奔入“翠红坊”。
片刻,参将匆匆赶回道:“师师姑娘已睡下了。”高球眉头皱了皱,掀帘下轿,向“翠红坊”院内走去。
几个龟奴显是识的高太尉,都在一旁低头肃立。高俅未及踏进内厅,早见个略有几分姿色的鸨娘迎了出来,娇滴滴道:“我一早就听喜鹊在枝头唱个不停,却不料贵人这晚才到,高爷快请坐。”高俅阴鹫的目光四下一扫,有几个嫖客虽不识的高太尉,但见他官袍华丽,显然职位不低、况且那护卫参将挎刀上镶嵌着亮亮的珠子,是员六品官佐。知来人是朝廷大员,一个个静静的赶紧溜出去。
老鸨不免心痛少赚若许银子,一时又不便发作。恰巧一使女来倒茶,老鸨挥手掌在使女脸上恨恨道:“笨胚,高爷向来喝‘碧螺春’,谁让端上这等劣茶。”使女抚脸退下。
高俅坐下半响不言语,老鸨上前赔笑道:“高爷,小女师师身体不适,刚刚服药睡下……”老鸨见高俅脸依旧不阴不阳,知道今夜不好应付,回头对一使女道:“春香,去唤你师师姐,说高爷来了。”春香闻言向楼上走去。
那参将上前低声问鸨娘:“这‘翠红坊’可还有其他生人。”鸨娘摇头赔笑道:“你也眼见刚刚几个人全走了。”那参将哼了一声,向楼上搜去。鸨娘见状急忙跟上去,低低道:“吴参将,眼见高爷三个月没有出现,为何今晚如此不高兴,平日来可都是兴高采烈的。”吴参将小心翼翼道:“听说方才被皇上训斥过,太尉怎能有好心情!今夜你可得让太尉高兴高兴,否则太尉一怒之下后果难料?”说罢摇头要挨间搜看。老鸨赔笑道:“吴参将,这几间睡的都是京城几个有名的客商,财大气粗,同朝廷上下的关系也不错,撕破脸皮我受损事小,吴参将怕也不好应付。”吴参将闻言有些犹豫道:“你肯定不会有生人?”老鸨信誓旦旦。
二人下楼,见高俅端起茶盅,慢慢吹着,啜吸一口。春香下楼低声道:“师师姐睡的很死,唤不醒。”
高俅冷冷的道:“吴参将,调一千禁军细搜‘翠红坊’,我看里面藏有梁山反贼。”鸨娘大惊失色道:“高爷息怒,我亲自去叫师师来陪高爷。”
不大会儿,楼上脚步声起,一顿一顿。一个着白衣白裤,上身披件红袄的二八佳人走下楼来,不过脸色苍白的很,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是不着一丝血色。长发散乱的披在脑后,一双黑漆的大眼闪着慵懒的光。走到高俅近前屈身礼道“小女师师参见太尉。”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原本高俅是这里的常客,吩咐所有人等只以‘高爷’称呼,断不能称呼官位。师师如此称呼,分明讥他仗势欺人。
高俅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勉强压了下去道:“老夫今日心情不佳,想来听听师师的清音雅意以解烦忧。”师师苦笑道:“难得高爷如此信赖小女,夤夜来此,请拿筝来,便为高爷唱一曲‘风仪亭’。”师师见高俅未立时翻脸,终归是小小歌妓,怎敢再往脸上抓挠。立马就坡下驴、赔上笑脸。
使女摆好筝,师师喝口茶润润嗓,随意捻了几下,调好弦音。双手轻拂、十指连动,上下翻飞,悠扬清跃的筝声就此弥漫在大厅里,师师起朱唇,展歌喉,仙音妙曲一齐钻入众人的耳中。高俅双目微阖,进屋来一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翘的二郎腿轻轻摇动着。
“……温侯神勇世无双,赤兔银戟美名扬。纵使虎牢敌三英,难过貂蝉女红妆。司徒妙用连环计,董卓入觳把命丧。……”听到此,高俅双目骤然大睁,捧着茶盅半响,猛然大笑出来。师师筝声、歌声嘎然而止,吃惊的望着高俅。
高俅笑罢、轻轻放下茶盅。脸呈笑意、一扫进来时的阴沉面容。慢慢走到犹自惊异不定的师师近前,伸手在师师脸上轻拧一下,毫无下流道:“师师唱的真好!唱的真好,解开本官心中难题。”双手连搓,在厅内来回走着。
高俅想到自己过去未发迹时,不过是一个街头无赖。闲来无事混的吃喝后,成日蹲坐在说书人的摊前,听那说书人讲述三国、隋唐英雄传之类故事,倒也津津有味。对其中的各路英雄记得不是很牢固,但吕布的勇武他是清楚的。虽然也很羡慕英雄,可是知道自己不是舞枪弄棒的料。当初因为言语不和吃过其他地痞无赖的亏,拜了一个江湖师傅,习了几路拳脚觉得太苦,偷偷跑了。但是对评书里的各种计策,文臣武将之间出谋斗法非常感兴趣。
后来假意混入那帮地痞中间,来回挑拨离间。在一次偷盗过程中,先在饭菜里下了巴豆,却给另两个与头领关系不睦、曾经打过他的人,端来未放药的饭菜。又将偷盗之事预先密报给官府,致使好几个无赖落入捕快手中。高俅当然脱逃也假意中招,结果两个未明就里的喽罗自然忙忙跑回,被头领下令打断腿,开革出去。
后来高俅极尽搬弄奉承之能事,渐渐深的头领信任,成为左右手。高俅铭记当初揍他最狠的两人,在逐渐失去头领信任后。高俅又设了一个圈套,在一天二人酩酊大醉后,高俅用迷香熏倒头领的小妾,偷偷抱到此二人房里。这二人酒醉的一塌糊涂,见美色当前,不免兴奋的胡天胡地。被头领撞个正着,高俅又火上浇油道此二人早有觊觎头领之位野心,行此事更是不将头领放在眼里云云。头领盛怒之下,拿刀将二人搠死。高俅随后告知官府有人行凶杀人。那头领陷入牢狱,虽花了不菲的银两,还是被充军到岭南。高俅一边将此人的妻妾房屋笑纳,一边哭天抹泪的送昔日的主子充军流配。
后来同官府又有了几次嫌隙。每次无不是又赔笑脸又花银子。高俅感慨还是官府威风,就有了进入公门的想法。官府中人自认出身高贵,看不起帮闲出身的高俅。在花了大把银两、屡招白眼,屡次碰壁后,高俅依旧小心翼翼、赔着笑脸,肚内却将这帮人祖宗十八代都骂遍。后有人故意将高俅举荐到小苏学士府上做个跟随厮仆。那小苏学士名苏澈,其父苏洵、兄苏轼,三人同朝为官,史称‘三苏’,都是大有学问之人。他们的仆从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举荐之人不过是想看高俅的笑话。
高俅初来乍到,看人家迎来送往、饮酒作乐、诗词歌赋。不免自行愧惭。苏家为官清廉、来往皆是正直之士,高俅的小人伎俩一时派不上用场。只能做个扫地、送水的低等仆役。高俅常常自叹命薄,生来没有做官的福份。
往往一件小事,某种小小的机会,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恰巧这日驸马都尉王铣要观赏苏澈的一对玉狮子,苏澈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偏巧高俅正在扫地,就吩咐高俅送去。高俅送到时,有人告之驸马正在后花园玩耍,让高俅直接送去。
高俅来时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见这里的厮仆衣衫华丽,神情踞傲。一路行来,众仆对高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又不时掩口而笑。高俅满面羞愧、低头急行。
一进后花园,只听阵阵欢声。高俅偷眼望去,不少人围在一起大声吆喝着什么?高俅一时着急不知询问谁,忽地一个物件从众人头顶飞出,急速滚了过来,正在羞愧的高俅看清是个鞠蹴,下意识的伸脚一垫、一扣,又用脚背轻颠,顺势踢回。这几下干净利落,功底不浅。正是高俅做无赖时的成名绝技,自小打下基础,根深蒂固在脑中,几下一气呵成,纯是无心之为。
踢回的鞠蹴被个气势不凡的年轻人截住、踩在脚下。一双漂亮的凤眼,感兴趣的望着高俅。驸马都尉王铣上前问明情由,让下人接过玉狮子、打赏顺便送走高俅。那年轻人喊道:“且慢。”邀高俅下场陪玩,王铣轻声耳语高俅务必尽心尽力。
高俅怎敢不献尽一身绝活,那球如粘在高俅腿上一般,任凭数人上前争抢,就是夺不去。高俅隐隐觉得那年轻人身份非同小可,自是尽力配合,关键时候,自己尽处下风,让年轻人出彩,惹的围观众人喝彩不断。
玩罢,那年轻人要留高俅当个仆从,驸马乐的做个顺水人情,爽快答应。苏澈过后听罢此事,唯有摇头苦笑。
后来,高求才知道那年轻人是当今皇上的弟弟端王。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当初就知道端王身份,断不敢在场上如此放肆玩耍。那驸马也是个聪明人,未事先告知高俅端王身份。
等哲宗皇帝病死后,无子即位。在皇后的提议下,众大臣推举端王做了皇帝——史称徽宗。后被金兵俘虏,病死在五国城,世人磋叹不已,此是后话。
这高俅也一路高升做到殿帅府太尉,掌管军权。
以上情景一一在‘翠红坊’高俅的脑中闪现。
想起以上快事时,高俅心情好多了。又被师师激发出新的破贼灵感,更加心花怒放道:“吴参将,明日支五百两白银,赏与师师”言罢大踏步走出“翠红坊”。撇下一干茫然不知所以的老鸨等人,这高球逛‘翠红坊’何时花过银子。起轿时,传来老鸨尖锐的喊声:“师师多谢高爷赏赐。”
过二日后,高俅急急求见蔡京。蔡京见高俅满面春光,毫无晦暗之色,原本想安抚的话语,全抛在一旁,一时竟无话可说。怔怔的看着高俅,片刻恍然道:“难不成两天太尉竟想出破贼之策?”
高俅也不客气,端坐在大椅上笑吟吟道:“不瞒太师,此计想出,本官彻夜难眠,今番可要梁山草寇土崩瓦解,我等不费一兵一卒。”
蔡太师见过高俅出兵征讨梁山时,慷慨激昂。视梁山草寇如草芥一般,言之凿凿只要大兵一道,草寇立刻溃不成军。但刚刚大败而回,被皇上骂的灰头土脸。两天之间竟判若两人。虽然心内有些怀疑,仍是静静的且听下文。
高俅从‘翠红坊’回来后,兴奋的一夜未睡,立刻吩咐几个文案找寻有关吕布、貂蝉的史料,文案翻出三国志,一番之乎者也将吕布从生到死,整整讲了一宿。高俅听的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也没弄明白个中缘由。将文案一痛臭骂,又着下人急速招来街头说书人。说书人惶惶一路来到太尉府,眼见高台大院,门禁森严,心内不免鹿撞。
及进了内室,又被内侍从上倒下搜的干净,连惊堂木亦被搜走,鞋子也脱下来搜检一番。说书人更加战战兢兢,偏是一路上无人与他说话,更增惶恐。
内侍搜检完了,上前低声道:“太尉只要听三国,你可小心讲了,昨日有个文案差点因此事被砍头。”说书人浑身酸软,双腿战栗,勉强跨进大堂,急急跪在高逑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高逑手端茶杯,望下去,见堂下人双肩不住颤动,实是害怕已极,高逑对付下人向来是以气势将对方压倒。高逑心内满意,慢声道:“听说你这老儿对三国典故无比精通,今日可将吕布和貂蝉的一段说来听听,说得好,本官有赏,说得不好,哼哼。”高逑故意住口不谈下文,说书人额头汗起,涔涔而下,勉力道:“小、小人一定竭、竭尽所能。”说罢抬头偷偷望去,正好与高逑阴鹫的目光接上,下了一跳,急忙低头,心内疑惑道:“此人怎地同昔日的无赖高逑这般相似。”大着胆子道:“小人这般说法,恐怕太尉听不清。”
高逑冷哼一声,命下人搬过一张小蹬,说书人坐上去仔细看去,看清这太尉确实是昔日的街头无赖高俅,心内不免惴惴,一边小心翼翼说书,一边不时偷看高俅脸色,见高俅阴沉的脸渐渐露出喜色,后来几乎是一脸得色的听,说书人胆子也大了起来,越发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说到妙处,几次挥手欲拍响木收口歇息,见高俅毫无倦意,只好继续说下去,后来不免口干舌燥,整整说了一夜。听罢说书人的白话,高俅眉开眼笑,赏了说书人重重一锭大银。
高俅自认吕布一世英雄,成也貂蝉、败也貂蝉,英雄难过美人关。
高俅讲了吕布的故事,蔡京乃有真才实料之人,三国志虽不耳熟能详,却也大概知晓。高俅所说虽不全对,但英雄难过美人关,确是亘古不灭的道理。从夏商的褒似、妲己、春秋的西施,到唐朝的杨玉环,皆被认为破国的红颜祸水。
高俅续道:“梁山不过一些草寇,大多常年难近女色,况且宋江、吴用治兵极严,如果见到‘十二乐坊’这等绝色,再略施些手段,包管一众草寇色授与魂,内讧起来,刀枪剑戟,见个真章,何许我等费一兵一卒。”
蔡京沉思道:“‘十二乐坊’可是大晟府看家本领,那周大胡子怎舍得,有时连万岁也不时召见歌舞一番,此事恐怕不易。况且草寇军师吴用才智过人,此事怕瞒他不过,若被识破,徒增笑柄,弄不好再让万岁怒起来,怕不好收拾。”
高俅笑道:“下官一早登门求见,便是请太师先与万岁打个伏笔,我才好说话。那梁山草寇皆穷凶极恶之辈,我等屡次发兵攻打,使其人人自危,每次必心用一处、拼死抵抗。使我损兵折将,还浪费大量钱财粮草,况西夏、辽国亦在旁虎视眈眈、正欲火中取栗。长久下去、实为不利。今番不过用若干女色,在梁山挑拨离间、惹起醋风妒意、日久必然生变,说不定还可收买几个帮手,那时我等乘势掩杀,岂有不成功之理!”
一席话说的蔡京不住点头、送高帽道:“太尉此计,就算子房、孔明复生亦不过如此。昔日范蠡送西施而兴越灭吴,不知太尉准备几个‘西施’送与梁山。”高俅沉思片刻道:“此节本官尚未想好,只要万岁同意,需要回去好好谋划一下。”蔡京提醒道:“‘十二乐坊’全数送与梁山恐怕不易,消息传出去倒叫梁山草寇生疑,坏了计策反而不美。”
高俅自负道:“本太尉不似东吴周郎,此番是只赔丫鬟不折兵。况且不需‘十二乐坊’全数,人多易走漏风声,且挑三、二个官宦之后,与草寇有些仇恨的,再辅以其她各色女子,不怕此事不成。至于装扮混入山寨之事,本官自当详实安排,务使不留纰漏。”
蔡京摇头道:“最好不要刻意安排内应之人,若露出纰漏反而不美。”
二人计议已定,进宫去见皇上。徽宗初骂二人荒唐,后在二人细劝之下,细细思来,却也不无道理,立刻准奏,命高俅速速办理,不得延误。
且说梁山好汉一战击溃高太尉,声势更加壮大,百里内州府莫不闻梁山色变,城门晚开早关,人心惶惶。
这一日接近响午、八月的日头正毒辣辣地晒着,无一丝风。水泊梁山南向正对官道的小店,酒幌也无力低垂。
‘旱地忽律’朱贵斜靠在酒桌上打盹,口水歪歪的滴了下来,睡的正香。忽然一个小喽罗进来道:“朱头领,湖面过来一艘官船。”朱贵从梦中惊醒,伸手抹了一把嘴,趿拉着鞋、酒气熏熏的跑出去,搭手向湖中眺望,见远远一条官船,正慢慢向这边驶来。不由笑眯眯道:“老子快要闲出鸟来,可巧有凑趣的来了。”这话是他从黑旋风嘴里学来的、却不似李逵那般霸气。“快快通知大寨。”
话音未落,“哗啦”一响,水里钻出‘浪里白条’张顺道:“大寨早已知晓,军师已有计较,命我传话你等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计策。可着人探视旱路,看是否官兵两路进犯。”言罢又钻入水里,早不知去向。
朱贵呸的一口痰吐在犹自扩散的水圈里,狠狠的道:“不许劫商客、官军又不来,来个大船,又不许老子动手,真是恼人。”手下喽罗怯怯问:“我等怎么办?”朱贵一边大踏步望店里走,一边大声道:“回店困觉,你去看前面的路面是否有异样。”
那边大官船浩荡使来,为首一员官佐站立船头,骄横的笑道:“都云那梁山草寇如何厉害?见我东京水军统领‘浪里蛟’一到,还不是偃旗息鼓,闭门不出。”旁边一个向导摸样的小校,奉承道:“刘统领自是威名远震,区区草寇,那敢前来骚扰。”言罢,一双小眼四下逡巡,显是心口不一。
刘统领抬头望望天,接过一条汗巾,擦擦头上的汗水,骂道:“这鬼天气、快把老子晒出油来了,我谅梁山草寇也不敢来。”言毕,命一旁军兵脱下身上的甲胄,坐在遮阳蓬下的椅上,喝道:“带几个妞上来,给老子煽扇、唱曲,老子要开怀畅饮。”
一会酒桌摆上,带上来四个女囚。两女拿扇在刘统领左右两侧煽将起来,刘统领惬意的伸腰,端酒喝了一杯道:“妙哉!这等享受却不要一文赏钱、还要看老子的脸色。”看着面前另两个绝色美女,一女丰腴适中,圆脸微胖,肤色白皙,偏十指纤细如玉,指甲涂着红胭脂,红白相衬,莫不使人有一握为快之意。另一女细高挑,比胖女高之半头,腰细如柳,便如来阵风就要吹折似的。
刘统领笑眯眯道:“柳絮儿、秦如烟,闻得你二人在‘十二乐坊’技压群芳,一个十指如玉,吹拉弹唱无所不能,一个腰细如柳,能做盘中舞,恍如赵家飞燕重生。不知刘某祖上积何阴德,平时想见一面也不可得,好在吴参将走了,今日竟为刘某独享。”又一杯酒落肚,脸有些红涨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这等美女当前,刘统领早已色心大动。
从椅中站起,走到二女面前,鼻翼使劲嗅嗅,赞道:“这等体香、果非凡品。”伸手摸上柳絮儿面庞。柳絮儿后退一步怒道:“狗官休的无礼,岂不知梁山好汉专杀无恶贪官,今日是尔等死期,尚有不良之意。”刘统领哈哈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量那梁山草寇听说本统领来此,谁敢上前?莫不掩旗息鼓,望风而逃,何来性命之忧。”双臂环绕,抢上前向柳絮儿扑到。柳絮儿已靠到船帮,再无退路,想往旁闪去。刘统领武功不弱,脚步灵活,挡住柳絮儿去路,一把抱个正着,只觉软玉满怀、幽香袭人,淫笑道:“快随我回内舱乐乐。”忽觉下体剧痛,双手放开柳絮儿,左右面又被双掌击中,柳絮儿久练各种乐器,指力强劲,刘统领面上登时留下指印。
刘统领连中两击,不由怒火中烧,回身从椅旁抽出腰刀,刺向柳絮儿,一旁的秦入烟,长腿一立,飞速踢出,粉色绣鞋侧踢在刘统领左耳,刘统领一阵晕眩,单刀脱手,人也摔了出去。余下官兵大喊着持兵刃围上来,将二女迫在船头。小校扶起刘统领道:“统领示下,如何处置这几个女子。”刘统领凶性大发,早无怜香惜玉之心,抢过一支长枪,柳、林二女见势头不对,相视一眼,骤然跳下船去。
刘统领扶船头一看,未见二女踪迹,忽然大船像撞上重物,猛然停下,几个兵卒站立不稳,竟摔下船去,片刻不见人冒上来,几团红色血样物渐渐涌出。向导小校惊恐道:“水下有伏兵。”过了一会,水面毫无动静。刘统领心里发毛,但刚刚喝过酒,又未与梁山好汉交过手,兼之吃了两女大亏,却见不着人,心中有气,怒喝道:“量你等梁山草寇,只干些鬼龟缩缩的勾当,有本事真刀真枪与本统领见个高低。”话音未落。船底骤然飞出十几条绳索,上系倒钩,‘嗖’‘嗖’卷起风声,在船弦附近飞舞,有几个人被钩住,惨叫声中被拉下水去,刘统领吓的退向中间,大部分绳索钩在船沿上。小校慌道:“草寇要顺绳索攀上船来。”刘统领恍然大悟,急命砍断绳索。几个官兵使腰刀乱砍,竟斩不断。这绳索用多年苇丝配以麻,经多番油浸晾晒,最是坚韧不过,寻常刀斧一时却砍不断。
几个近前砍绳索的官兵不知被什么东西又拽到船下,一时再无人敢上前砍绳索。绳索上也无人攀上来。刘统领等人正惊疑不定。忽然有一溜水滴入刘统领脖内,刘统领回头正欲大骂,猛然见到一个人笑眯眯坐在前舱板上,赤条条的只着一条短裤,双脚不住摇晃,只穿一只布鞋,手中正拧着另一只鞋。刚才流入刘统领脖内的水,显然是从这只鞋内倒出,此人旁若无人般把拧过的鞋穿上,又脱下另一只来,刘统领惊慌之下急忙后退,手中长枪不住颤动,底气不足道:“你是何人?我‘浪里蛟’枪下不杀无名之人。”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他是‘活阎罗’。”林统林惊异之下回头,与一张大脸险些撞到一起。此人嘴一张,方才说话的嘴中,竟然喷出水来,全射在刘统领脸上。同时道:“我给你醒醒酒、不要总胡说八道。”
刘统领惊惧之下,再无力支撑,身躯缓缓软到,哭丧着脸道:“各位英雄高抬贵手,请放过小的一命,小人家中尚有妻儿老小。此番上命差遣,不得不来,都云梁山好汉不杀良民……”阮小七上前踢了一脚骂道:“奶奶的,怎的这般熊包,方才还自吹自擂、阮某手痒,正想试试手,却软蛋了。”陆续上船的众喽罗一并大笑。
‘活阎罗’阮小七问道:“投水的两名女子怎样了?”有人答道:“已被张头领救起,投大寨去了。”船舱中又带上六个女囚。阮小七挠头道:“怪哉!竟然押送这多女子。”又见其中一个女子手脚全被牛筋物所绑,急忙叫快些松开。一旁刘统领急道:“松不得、此女号称‘天下第一女贼’,名唤骆青衣,身手了得,若松绑了,怕你等拿她不住。”阮小七回身又是一脚道:“老子也曾做过贼,同此人正是一路。”刘统领只得暗暗叫苦。一个喽罗报道:“后面来人传话,只此一艘官船,并无后队。”刘统领脸如土灰,知道梁山早有布置,方才怒骂梁山、调戏二女的话语恐怕也被知晓,心底更加害怕。阮小气豪气笑道:“我等也回大寨。”骆青衣收起绑缚自己的捆绳,上前抱拳道:“多谢搭救。”有几名女子见不少喽罗面色不善、有的也色咪咪的左顾右盼。不由害怕的挤在一厢哆嗦,暗叹:“方离虎口、又入狼窝。”
一进大寨,连过几道哨卡,众喽兵齐声道:“七爷出兵必胜,今番又立功劳。”阮小七并不居功道:“不过几个散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及近内寨,一个声音霹雳响起:“龟孙子偏偏走船来,可不是气你家爷爷不习水性,那狗官在何处?瞧能否躲过你黑旋风爷爷的一板斧。”刘统领闻听立时吓的要死,早知梁山泊有个黑旋风最是残忍好杀,命丧其斧下的官兵不计其数。刘统领身躯如筛糠般软的再挪不动步子,被喽兵架着前行。
寨门大开,当中一个黑漆漆的汉子,黑罩衫在腹前散乱的系着,胸前是黑瘆瘆的胸毛,一对比人头还要大的板斧手中握着,如黑煞神出世。刘统领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连饶命之言都不敢说了。
阮小七撇一眼刘统领道:“宋大哥早有言在先,不得乱杀降兵,况且军师有话要问此人。”李逵无奈转身要走,忽然眼睛一亮,道:“方才抬进两个不知死活的女娃,那里又来这多?莫不是给宋大哥取媳妇,却也要不了这许多!算啦,俺老李一见女娃就头痛,头痛、头痛。”摇头转身回走了。
忠义堂上,围座着四个人,宋江、卢俊义、吴用、林冲,梁山泊的四大头领,原来还有一个公孙胜,在山上无所事事,随师父云游去了。
吴用轻摇羽扇开口道:“此番宋军官船来的蹊跷,我已问过押解官,说是此十名女子,在几名官员调戏之下,怒而杀人,被发配登州做营妓。因女子陆路难行、顾而登舟。他明知我梁山不好惹,偏偏要路过此地。”林冲点头道:“军师莫不是怀疑朝廷有何计策在里头?”宋江也道:“难不成买通了几个女子,想用美人计来坏我梁山,明日送此等女子下山,一了百了。”宋江又问道:“她们现在何处?”吴用道:“我已命扈三娘将此等人安置在女兵内营,断不许她等胡乱行走。投水的两名女子也苏醒转来。”宋江点头,众人散去。
第二日清晨,扈三娘急来大堂道:“大哥、我方要命人送此十名女子下山,有几人死活不肯,都云下山无处投奔,况且官府一定会下告示缉拿她等人,下山恐怕死路一条,要留在山寨。为首者柳絮儿要见宋头领有话说。”宋江点头同意,同时传卢俊义、吴用、林冲等一干人前来共议此事。
片刻,一个瘦弱的女子低着头、迈着碎步,紧跟在扈三娘身后来到“忠义堂”。进到大堂立刻跪倒在地,哀声道:“我等杀死官府中人,已犯死罪,发配到沧州做营妓更是生不如死,如若下山,凭我等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有立足之地。早闻梁山宋大王急公好义,人称‘及时雨’,曾救下多少良民百姓,难道连我等十名弱女子,竟不肯略施援手,见死不救么?”说到后来,已是哽咽无声,一席话说的众人不由怜惜起来。
宋江爱惜道:“且请起来说话,扈三娘看座。”柳絮儿道谢,站起掏手帕试净面部,才侧身半坐在椅上,怯怯抬头向堂上一干人望去。
众人皆吃了一惊,暗道:“果然是个绝色佳人。”柳絮儿刚经梨花带雨的脸上,略显红晕,衬的白皙面庞楚楚动人,双目恍似蒙上一层雨雾,更增孤苦无依模样。
宋江虽不是好色之人,但终究是美色当前,又一副孱弱不堪之貌,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开口。
吴用微笑道:“听姑娘口音,仿佛是东京人,不知因何到了济州府。”柳絮儿见几人毫无凶相,胆子大了,话语也平静起来:“我乃东京大晟府‘十二乐坊’的柳絮儿。”林冲恍然道:“可是人称‘双手如玉弹破天’的柳絮儿姑娘。”
柳絮儿料不到此地竟也有人听过她的雅号,脸生红霞低头道:“不过无聊人起的绰号、却当不得真。”吴用也感兴趣道:“林头领与柳姑娘竟是旧识么?”林冲尴尬道:“只闻其人,素未谋面。昔日拙荆在世时,与林某谈过柳姑娘。”长吁口气道:“不过都是旧事了。”吴用见林冲又思念起亡妻,神情凄楚。忙转移话题道:“柳姑娘尚未回答问题?”
柳絮儿续道:“济州府张叔夜大人母亲六十大寿,大晟府周大人命我等四人前来祝寿,席间几名官员醉酒,晚间不知如何竟摸到我等住的闺房,欲行非礼,黑暗中大家乱作一团,不大会传来惨叫声,待有人亮灯后才发现有三名醉酒的官员倒在屋内死了,身上流了不少血,我等姐妹衣上也粘上不少。等张大人领兵赶到,分不清谁下的手,又无人认承,只得将我们屋内六人全投入牢狱。后来听说京师下令全部讫斩,有两个听说是被斩了,我们剩于人等皆魂飞魄散,全赖周大人和张大人一力求情,才被发配到沧州大营充营妓。”说罢幽幽叹口气道:“我和秦如烟商量好,半路准备寻机投江一死,也强过到生不如死的登州大营。”
言罢又离座,拜谢道:“多谢宋大王救命之恩,昨夜听的扈姐姐说梁山救下无数被充军发配的好汉,也请收留下我等弱女子,我等虽不能持枪上阵,但浆洗缝补,我们还做的来,终不会给山寨添麻烦。”
吴用笑问道:“这十人柳姑娘全识得吗?”柳絮儿道:“我们京城一共来了四个人,我和秦如烟是‘十二乐坊’的姐妹,另两个听说也是京城来的,却不认得。另外几个不知哪里来的?不过有二人在祝寿时,陪在几名大人附近斟酒,恐怕是当地的歌姬,唤作什么可儿、红玉。还有十人是先前就在狱中的。”吴用又问道:“你们十人自愿留在山寨,还是柳姑娘一人主意?”柳絮儿迟疑一下,缓缓摇头道:“我和如烟商量过,愿留在此,其她几人倒没问过,不过下山难逃一死,应该不会有人愿贸然离开,起码等风平浪静之后。”吴用道:“柳姑娘也是这般想的罢?”柳絮儿知道话说过了,脸一红道:“吴大人好机敏的心思!”卢俊义接口道:“他号称智多星,这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不过‘大人’之名今后不许在梁山称呼。”柳絮儿闻听‘…今后不许…’已明答允之意,急忙跪下道:“多谢宋大王、卢大王……”
宋江微微笑道:“扈三娘负责安排柳姑娘等人起居,讲明山寨规矩,先下去歇息罢。”
等扈三娘和柳絮儿下去后。宋江问道:“军师可看出什么破绽?”吴用摇头道:“语虽不祥,但柳絮儿决非朝廷派来,杀官一节,疑处很多,若是有心,定会编的天衣无缝。明日可派戴院长前往济州打探一下,方知端的。”
卢俊义笑道:“我等照单全收,看她们如何翻云弄浪,能坏了梁山的义胆云天。”
林冲道:“可命扈三娘暗中钉防,不许在山寨内乱走,我怕有的弟兄把持不定,坏了规矩。”宋江等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