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比较互勘在古文阅读及教学中的运用
作者:曹海东
一、比较同一古书的各种不同版本,择其善者而读之
古书从前主要是以手工抄写而成。大约到了唐五代时,古人才正式使用雕版印刷技术刊行古典经籍。同一古书无论是传抄还是被刊刻,常形成各种不同的版本。各版本在文字上往往互有出入,不尽相同,但相对于古书的原初形貌来说,均不免有所错讹。那种错误较少、没有什么残缺的本子,可称之为“善本”。如张之洞《輶轩语·语学篇》“读书宜求善本”条云:“善本非纸白、版新之谓,谓其为前辈通人用古刻数本精校细勘付刊,不讹不阙之本也。”
阅读古文,首先应做的一个工作是,将古书的各种不同版本加以比较、甄别,从中选出善本作为阅读的对象。善本的文字错讹较少,一般没有残篇断句的现象,读者藉此可以较为容易地探得作者的本意。前人阅读古文,十分注重选择善本。如近人孙德谦说:
盖读书贵得善本。若读本而不得其善者,所读之书倘信以为善本,则所失匪浅,将有误读而误解,为人嗤鄙者矣。……夫古书而为善本,读之则有益;反言之,则读不善本者,必且无益而有损。(《古书读法略例》)
孙氏所言极是。阅读古文不求善本,只会是“无益而有损”。《颜氏家训·勉学篇》中记叙过这样一件事:
江南有一权贵,读误本《蜀都赋注》,解“蹲鸱,芋也”乃为“羊”字。人馈羊肉,答书云:“损惠蹲鸱。”举朝惊骇,不解事义。久后寻迹,方知如此。
故事是说,有个大人物读的《蜀都赋》的注释本,是一个有错误的本子,它把注解文字中的“芋”错成了“羊”,以致这位大人物以为古书上所讲的“蹲鸱”(本是芋头)是指羊肉,闹出了笑话。由此可见,误本很容易让人步入迷途,阅读古文当惟善本是求。
既然读书当择善本,那么怎样知道一部古书或一篇古文的不同传本何者为善、何者为劣呢?这要靠读者对各种传本进行认真的比较、分析,看何本的文字最为完备,残缺、脱漏的现象最少;然后比对有关文句,看何本的文字错讹现象最少。有了这些比较后,文字相对完备、错讹现象最少的本子就是我们所说的善本。举个例子如下:
曹植的作品集名曰《曹子建集》。就流传至今的《曹子建集》的各种版本看,数量不少,举其要者有:江安傅氏双鉴楼所藏明代活字本、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所藏宋刻本、清代丁晏《曹集铨评》本、《四部备要》排印本等。把这些不同版本放在一起比较、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丁晏的《铨评》本据其它各种版本和相关古籍(如古代的类书)增辑了不少的佚篇残句,而且考辨各本文字的异同,写出了高质量的校勘记,因而无论是在文字的完备性上还是在文字的正确性上,都是其它版本难以企及的。比如说,明活字本《曹子建集》尽管有它的优点,但还是不及《铨评》本。明活字本有很多重要的篇目失收(如《七步诗》等),而且文字上舛误不少,有时令人无法卒读。再比如说,《四部备要》本也不可与《铨评》本比肩,它有着与明活字本相同的很多错误,如“望城不过,面邑不游”(《应诏》)中的“邑”错为“色”、“或云沸潮涌”(《酒赋》)的“沸”错为“拂”。通过作上面的对勘辨析,最后就可确定《铨评》本是较好的版本,如读《曹子建集》就不妨选用它。
阅读古文时选择善本,有一个比较简便的办法,就是根据古今目录学家、古籍版本学家的介绍、评价来选定。古今的一些目录学家、版本学家对一些古籍的版本情况覃研有素,他们对一书的各种版本的优劣的评价具有很高的可信度,我们可据以确定善本。他们对古籍版本的意见可在其目录学著作或版本学著作(如《四库全书总目》、《贩书偶记》、《中国善本书提要》)中查得。如,欲读东汉文学家蔡邕的《蔡中郎集》,要知何本为善,就可查检张之洞著名的目录学著作《书目答问》。其书卷四有云:
《蔡中郎集》六卷。汉蔡邕。聊城杨氏仿宋本,附《独断》二卷。通行三本皆逊此。
由此可见,聊城杨氏仿宋本是比较好的本子。参阅这类著作,有一问题值得注意:这些著作把某个版本定为善本,有时是着眼于书籍的文物价值,即把刊刻精美或流传稀罕的本子视为善本,这和我们在上面从阅读的角度提出的“善本”标准不完全一致。
使用所谓“善本”,仍然需要进行比较互勘。任何善本难以达到十全十美的境地,仍不免存在讹、脱、衍、倒等方面的问题。因此,使用善本时还有必要将其它相关版本拿来比照、对读;遇有文字上的出入,要结合上下文意进行认真、冷静的分析,究其孰是孰非;如果是自己使用的善本有问题,还是应当依从别本的相关文字,并据其作出校正。例如:
古典小说《燕丹子》的版本,按照学人们的看法,应该是以清人孙星衍的校订本为善本。孙氏的校订本是怎样形成的呢?有关资料显示,他是以纪晓岚抄自《永乐大典》中的《燕丹子》为底本,然后参考其它资料对这个传抄本作出补正,形成了他的校订本;而孙氏用作底本的那个传抄本虽然源自《永乐大典》,但因误抄之故,它实际上与《永乐大典》原本的文字出入较大。这样一来,《燕丹子》的版本除了孙氏的校订本以外,至少还有原本《永乐大典》本。因此,阅读《燕丹子》而以孙氏校订本为善本时,应该把《永乐大典》本找来对勘,以便遇有文字出入时能够择善而从。如果把台湾世界书局影印的《永乐大典》中的《燕丹子》与孙氏校订本对勘、比照,真的还可发现文字上的相异之处。例如:
孙校本:(荆)轲左手把秦王,右手椹其胸。
《大典》本:(荆)轲左手把秦王,右手揕其胸。
结合语境,把两个版本的上述文字加以比对辨析,很容易看到《大典》本优于孙校本:孙校本作“椹”,意思是“砧板”或“箭靶”,明显于文义无所取;而《大典》本作“揕”,意思是“用刀或剑刺杀”,与语境十分相契。此外,还可在《战国策·燕策三》中找到一个有力的佐证:“(荆轲)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抗之。”此正作“揕”。因此,在把孙校本作为善本阅读的时候,上述文字应以《大典》本的为是。
二、比较、分析古今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择其优者而用之
流传至今的很多古文,特别是古文中的名篇,历来有不少人从各个角度(如句读、词义、句义、文法、思想内容、艺术手法等)进行研究,累积了不少相关的研究成果。对此成果,我们今天应该善加利用。只需注意的是,对某些古文作品,学者们往往见仁见智,看法不太一致,甚至于相互抵牾。这些不同的观点,往往有的正确,有的则不太正确,甚至是错误的。因此,在参考、利用已有的相关研究成果而遇到异说并存、观点互歧的时候,不可盲从,而应抱一种去伪存真、取精用优的态度,把各家的成果摆在一块认真比较,并综合各方面因素加以推究、辨察,然后取其合理者、科学者从之;如果发现各家的观点有误而不堪择用,自己则应另辟蹊径,重新研治,以求得出正确的结论。以下,试从几个方面举出实例加以说明。
古文阅读或教学过程中,首先往往碰到的是断句标点问题。对某些古文,不仅古代的学者作有句读分析,而且今天的学者还作了明确的断句标点,但他们在断句或标点上也时或存在分歧,且其分歧往往引发不同的理解。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利用自己掌握的词汇、语法、音韵、历史文化等方面的知识,分析语境,以观何种断句、标点方式最能传达出古文作者的本意。如韩愈《师说》中“李氏子蟠”云云,目前可以见到两种断句、标点的方法,一是:“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另一种是:“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如果结合上下文意作比较分析,可以看出,前者的断句、标点存在着问题:一是不符合作者的本意,因为作者的意思只是说李氏子蟠喜好古文。二是与事理、情理相违,因为古文不存在六艺经传那样的科目,故以“通习”应之,明显不妥;再者,六艺经传虽是古时读书人必须课习的,但因其科目繁多,内容参差,很难让一个人都喜好。因此,此处当取第二种断句、标点的方法。